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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揚州,斜穿豫州,向西北入司州,離溱陽治下的皇畿之地越近,伏擊狙殺便越隱蔽,陣勢也相對小了許多。
    尤其進入司州境內後,在於白圭撰寫的貪官汙吏榜上有名的勢力式微,穩坐溱陽釣魚台,為其撐腰的高官門閥也鞭長莫及。
    而當地與他們交惡恨不得落井下石,或幸災樂禍隻想看一場好戲的官員則放話給這些過江龍,明確表示不會冷眼旁觀他們興風作浪。
    如此一來,雙方實力製衡,射向於白圭的明槍暗箭幾乎偃旗息鼓。
    再加上青年沿途捉魚殺孢,采菌菇擇野菜,妙手烹調,已清減得不成人形的於白圭臉上身上的肉總算找著時機悄悄長了回來。
    陰雨靡靡天常喑的四月初,終於能望見那座伏於溱水河畔的巍巍皇城。
    不像揚州晉安郡天暖,水稻一年能兩熟,春分種早稻,清明後栽秧,至立夏已是稻秧節節拔高,溱陽此時才零零星星開始種中稻。
    且相比其他州郡火耕水耨彌亙原野,溱陽城外一人一牛牽引著長轅犁,或是雙牛駕著肩軛抬犁耕地的場景也在這滿溢質樸之美的畫布上占了不小份額。
    風塵仆仆的於白圭翻身下驢,身邊空無一人,也沒有腳步聲和呼吸聲,但於白圭知道那襲黑衣就在近處。
    於白圭拱手恭恭敬敬做了個士揖,真誠道:“多謝英雄一路護送,在下無以為報。”
    沒有半點回音,唯有風吹蘆葦蕩的窸窸窣窣聲入耳,使得於白圭的道謝完完全全是說與鬼聽一般。
    但於白圭沒有絲毫動搖,繼續道:“在下知道英雄無意留下名姓,在下不敢,也不願強求,隻想告訴英雄,等入城之後,在下定當豁出這條命去為百姓討個公平,為天下討個正義,若在下身份低微,無法親自覲見陛下,自當買棺一具,背棺至皇城,跪在城門前口述條條罪證,不舍晝夜,不死不休。”
    於白圭字字鏗鏘,顯然是把青年當做浩然正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俠客,所以一心想舍身成仁,好不負青年勞心費力。
    這牽著驢昂首挺胸走向幾裏外南牆厚載門的迂腐典簽不知道,他身後那襲所向披靡的黑衣此時竟是傻了眼,張口欲言又止,抬腳欲行又駐,驚疑不定,瞻前顧後,完全沒有一點俠士高人的風範。
    他隻想保書生這位邪了門兒樹敵眾多的親戚平平安安,結果一路驅狼逐虎,退散禿鷲,反倒是把這家夥送進廟堂這口永世不得超生的油鍋了?
    不死不休。
    青年想起於白圭最後擲地有聲的四個字,頭就忍不住隱隱作痛。
    這可如何是好……
    是把他的打算向書生和盤托出,不顧會不會嚇到連條魚都不會殺,試圖晨昏定省為其養老送終的書生?
    是將那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家夥連人帶驢綁回來,日夜監視,不許他去做那為生民請命,凜然赴死之事?
    還是繼續這兩個多月來的默默尾行,誰敢攔著這家夥將能讓小半座廟堂吃不了兜著走的罪證公之於眾,哪怕對方是皇親國戚,也來一個宰一個,來兩個殺一雙,來一營通通屠戮殆盡?
    愁啊。
    於是這一日斜陽時分,散學後牽著小諦聽的手一瘸一拐走到寧老頭兒的農田,細細記下耕地播種事宜的謀苦手,撿到了蹲在通向魚市的小徑邊,雙手托腮,悶悶不樂望著一江溱水向東流的貨郎一隻。
    “善小哥。”
    “善哥哥!”
    一溫一熱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還沒做出決定的青年猶猶豫豫抬起頭。
    四個月來,往回三州,過二十五郡,千山萬水,十麵埋伏,隻為看於白圭毫發無損登門時書生的寬慰笑容。
    可惜辛苦為山九仞,臨了仍是功虧一簣。
    青年心中愧疚而不安,與謀苦手視線交彙時托腮的手不自覺往內收,轉陣捂臉,一副小孩子做錯事的模樣,不敢狡辯不敢脫逃,傻乎乎在原地掩耳盜鈴。
    謀苦手低眉看著這道行高深不自知,鍾鳴鼎食三千弱水皆匍匐腳下任君采擷也一瓢不取,反倒出人意表的跑到他一個瘸腿窮書生門口,經年如一日小心翼翼裝孫子的膽小鬼,眼中情緒諱莫如深。
    小諦聽雖與謀苦手一樣出身不由己,注定要肩負一國興亡,但尚可借著懵懂無憂的年紀,從心所欲去掰開青年手指,撐開他手肘,然後一個猛子紮進他懷裏撒嬌,毫無保留的表現出久別重逢的歡喜。
    謀苦手卻隻能微微笑著站在一邊。
    此行三千六百裏刀光劍影,他不能問,一百一十天細察地理輿圖,以指代身緊隨青年跋山涉水,他不能說。
    立春雨水驚蟄春分清明穀雨,再到今日立夏,北雁已南回,四野草長鶯飛,期間撬茶餅泡茶時每每掐指算歸期,連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期許在無聲無息生根發芽,他也不能泄露半點。
    以為藏著,便真能消弭存在,以為掖著,便能讓別人也置若罔聞。
    如是掩耳盜鈴的,似乎不止青年一個。
    半晌,謀苦手輕聲道:“善小哥,有學生送了鯽魚來,可否請小哥代為料理?”
    故技重施,但效果仍然拔群,一籌莫展的青年站起身,乖乖跟著書生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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