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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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於白圭沒有一點丟了魂的人該有的遲鈍,極為麻利的一低頭。
於白圭隻覺頭頂發絲擾亂,一陣初時極為輕柔,仿佛僅能將飄絮或蒲公英吹起的和風吹拂而過。
但風勢漸行漸漲,離他三尺時已生呼嘯,離他一丈更是飛沙走石。
至十幾丈外,一片枝繁葉茂的樹林被齊齊切斷參天樹冠。
撲簌簌聲不絕於耳,落地的卻不隻樹枝樹葉,更有斷肢殘腿,埋伏於此的殺手血肉模糊橫陳於鬱鬱蔥蔥林木間,殷紅配嫩綠,紮眼得很。
於白圭仿佛知道身後已是人間地獄,心裏狂跳卻強忍住沒有回頭看,隻抬起一張慘白轉鐵青的臉,皮包骨頭消瘦異常的手掩住嘴,竭盡全力想平複洶湧衝擊喉嚨的酸水。
“想吐就吐,別憋著。”
黑衣黑褲黑巾蒙麵的挺拔身形飄然而至,一步一個腳印踏在田埂間,看似悠閑,實則每步隔著幾丈遠,大有縮地成寸的精妙。
於白圭苦笑,艱難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讓英雄看笑話了。”
青年如刀眉峰微微皺起,“我隻懂殺人,你才是英雄。”
青年怎會看不出於白圭是知道伏兵是衝著他而來,不願傷及無辜,這才不躲不閃,以免場麵太亂人人都成了靶子。
方才若不是他明知必死仍紋絲不動,那些分明慌不擇路,卻還不可思議逃出生天的佃農哪個不被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了。
林間血腥味彌漫過來,如火上澆油,於白圭著實是忍無可忍,踉踉蹌蹌從田埂上一串死不瞑目的血葫蘆邊退開幾步,俯身吐的翻江倒海。
青年背著驚人龐大的長刀站在原地,眼神複雜。
那日書生問他正月初七過後去何處做生意,他心中失落,一時怔怔無言。
書生見他有些尷尬,便岔開話題,笑說他有個親戚要從揚州北上溱陽,那親戚為人固執,說不圓滑還輕了,簡直是冥頑不知變通。
這次親戚一個人出門在外,他怎麼也不放心,若不是不良於行,他都想千裏迢迢先出城再出州去遠迎。
青年當下沒有任何表示,但翌日告辭離開後,先騎異獸至揚州,步步留心時時在意,花了一個多月尋找於白圭,終於在千鈞一發之際將人救下。
青年以為他這趟護送不過是在於白圭與店小二摩擦時,或進城查驗關碟文書向城門守衛擺架子時,由他鬧出些動靜轉移注意力,來一出圍魏救趙。
何曾料到這芝麻綠豆點大的外流小官,竟能招惹幾十名殺手勠力同心的攔截狙殺?
好在他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出行前換上蒙麵行裝,否則此時還得斬草除根了那些飛來橫禍的佃農。
等身高大刀已是第九魔頭的獨有標識,他冒不起那些佃農將他麵容描述清楚的風險,他確實不懼圍剿和報複,但一一應付實在麻煩。
更何況他已與書生有牽連,若他江湖上的仇家拿他沒辦法,遷怒於書生,或是朝廷想緝拿他歸案,將書生當做共犯羈押入牢,那可如何是好。
於白圭一直吐到隻剩苦水才告一段落,精疲力盡坐倒在小徑邊,麵如金紙。
青年猶豫片刻,拾起佃農丟了一地的水囊,又從袖中夾出一個小紙包,紙包裏裹著幾塊黃澄澄的膠牙餳,是臨行前小諦聽一邊抹淚,一邊拚命往他懷裏塞的,青年為尋人兜兜轉轉繞行萬裏,別說吃,連舔都舍不得舔。
但眼前這人是書生的親戚,自然要盡他所能悉心照料。
青年先取出一塊膠牙餳,看看於白圭臉色,便又取出兩塊,以氣機為磨,將膏狀的餳細細碎碎研磑成粉,溶在水中遞過去,叮囑道:“慢慢喝,補充點體力,但身上的幹糧先不要碰,你現在腸胃虛,消化不了的。”
於白圭千恩萬謝過,低下頭慢慢喝水,謹小慎微模樣,難怪佃農一開始將他誤認為沒見識的小門小戶。
那頭他親自割草飼喂,鏟糞刷毛,勞心勞力養了五年的毛驢遠不如家犬忠心耿耿,見到血腥場麵,和萍水相逢的佃農一般撒開蹄子顧自逃竄,根本不管主人死活,但總算是良心尚未徹底泯滅,塵埃落定後第一個顛著枯柴棒似的腿兒尋了回來。
毛驢低下毛茸茸的腦袋,在主人耷拉的肩背上蹭來蹭去,亡羊補牢的展示著親昵關切。
於白圭有氣無力搔了搔毛驢下頜,眼神微帶苦澀,卻並不怪罪它見風使舵。
青年抬眼望著農田盡頭處的城池,方才一氣跑進去十數名驚慌失措臉麵濺血的佃農,驚動官府也就是一時半刻的事,等縣尉領著地方軍隊趕來,襲擊於白圭的人即便有後手,也再不敢輕舉妄動。
倒是他這惡名昭彰的魔頭,光天化日之下老神在在等著與官府狹路相逢,未免也太囂張,不如先行離開。
於白圭似乎知道青年心中所想,虛弱的擺了擺手,固執己見的稱青年為英雄,“英雄不必擔心,官府不會插手此事。”
“為何,你之前說過你是典簽,朝廷命官被人在家門口追殺,沒道理不插手。”
青年眉峰攏起,頗為困惑。
“朝廷命官?”
於白圭一字一頓的咀嚼著這個詞,半晌,嘴角下垂,無奈苦笑道:“我頂多是先帝命官,如今先帝已薨,朝廷還認不認我這個官,可得兩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