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米糕,曇花一現(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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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三更,正月就在咫尺之間,辛未年呼吸可聞。
    謀苦手小心抱起苦苦撐到現在,已是東倒西歪幾不欲生的小諦聽,並不勸他先去就寢,不要非鑽牛角尖自討苦吃。
    小家夥自有小家夥的堅持。
    比方稚童每日辛辛苦苦去溪澗撿拾五色斑斕的小石子,好生藏在床下甕中,掰著指頭數何時能湊到一百顆整,這在大人看來必然是無用功,但大人已是富貴至極仍殫精竭慮勾心鬥角,想著有朝一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如此行為在稚童眼中又何嚐不是匪夷所思。
    謀苦手知道己非魚不言魚之樂,便不自恃年紀經曆眼界都一騎絕塵小諦聽,理所當然去蓋棺定論他的熬夜意義幾何。
    謀苦手起身走到耳房門檻,側過身望向青年。
    自他取出柳君酒,盛情難卻嚐了一口後,青年就再也停不下來,一開始隻是乖乖坐著將他倒入碗中的酒珍之重之一點點喝完,但很快便微醺,結結巴巴有些不好意思的主動向他討酒,得到他欣然應允後,青年立刻兩眼發亮,接過竹筒,自斟自飲的不亦樂乎。
    謀苦手向青年招了招手,笑吟吟道:“善小哥,來看看除了溱陽城別處過年看不到的貢品煙花。”
    酒意滿盈,溢出幾許到眼中化作波光瀲灩的青年像一尾被薑太公用直鉤釣起,不知該說傻還是大智若愚的魚,不假思索走向謀苦手,大著舌頭喃喃,“煙花還有貢品?是揚州的吳郡呈上的麼,還是潘陽郡?”
    謀苦手笑而不語,等青年過來和他一人一邊背靠門扉,抬眼望向正北皇城方向。
    巍巍城牆阻住了魚市中人的視線,如銀河泄地,將那一方天子腳下錦衣玉食的樂土隔絕在彼方,但天空是權貴無法染指的,販夫走卒隻要挺胸抬頭,看到的或風起雲湧波瀾壯闊,或黑雲壓城驚險跌宕,或晴空萬裏一覽無餘等等便與權貴別無二致。
    如同聽到鳴金收兵的號角,原先在空中怒放的煙花驟然停歇,一襲皂色在深夜如魚得水的朝衣如倒轉流星貫入長空,衣外罩白色紗袍,領口處飾以絲織鶴綾,白麵無須,氣質陰戾多過陰柔,約莫是宮中宦官的中年人雙足寫意淩空如履平地。
    接著更是仙人手筆,隻見他一抖手中拂塵,浩瀚氣機在空中遊走,如踏罡步在與天地共鳴處落點,交至成網後仿佛牽引來滿天繁星熠熠輝光。
    再收腕一扯,拂塵旋出一個渾圓弧度,網中星光仿佛萬鯉齊躍,從遙不可及的高空被甩向皇宮上方,一線線熾白鋒芒刺破夜空。
    竟是用人力借天象,虛設出了一場隕星雨。
    小諦聽被這恢弘景觀震的精神抖擻,原本交替揉著惺忪睡眼的小手舉高攀住謀苦手頸子,兩腳踩著夫子臂彎站起身,口中咿咿呀呀說著些沒人聽得清的驚歎。
    青年看著萬千星光劃過黑沉沉幕布,至皇宮正上方光芒登峰造極,下一瞬立刻盛極而亡,被簇擁在這場星光如曇花一現朝賀最中央的小皇帝必然是龍顏大悅。
    青年不由想起一樁奇事,皇宮中有一名紮根多年的巨宦,目不識丁,但武道造詣極淵鴻,先帝即位後不久入歸真境,從此深得奉行霸道治國的先帝器重,不僅賜姓,更讓最有可能成為太子的嫡子拜其為師。
    先帝暴斃後牽著巨宦衣角長大的太子繼位,皇恩自然更為浩蕩,年前竟破格將巨宦擢升至與司馬司徒司空三公齊秩,此舉空前,為太平盛世著想,理當絕後。
    更稀奇的是刺帝在位時動不動就以頭搶地死諫,好像這位陛下就沒做過一次英明決斷的骨鯁忠臣這一次反倒冷靜了,安之若素袖手默許不說,散朝後還有不少高官快步追上巨宦拱手恭賀,錚錚傲骨已是彎的不能再彎。
    要知道先帝死了才兩年啊,本該是朝堂之中流砥柱的為民請命卻已然是一江春水不回頭的向東流去。
    青年不懂廟堂盤根錯節表裏不一,隻是徑自唏噓。
    世間修行有多種,品級分層不盡相同,但無論是修佛,修道,修學,還是走武夫修身這最為逆天的一途,至宗師級別殊途同歸都叫歸真境,此時雖未能證得長生,卻已不是俗世權財可以束縛的。
    退一萬步說,即便跟在九五之尊身邊能沾染氣運,但皇城內利益相互糾葛,門閥彼此掣肘最為紛繁複雜,身在其中終日察言觀色不得逍遙,更無法從心所欲,終歸是有違修行之道而不利升境。
    因此曆朝曆代少有宮中飛升的記錄,卻多的是山林野寺這些渺無人煙處羽化的遺跡。
    人人都說是小皇帝寵那在後宮隻手能遮半邊天的閹黨,但在青年看來,相比官爵頭銜這些前前後後不過十數年的身外之物,自行了斷了修行前程來博君一笑,那才是真縱溺。
    青年眼波流轉,看著籠罩在漸次減少星光下的謀苦手,已是酒至酣然的青年暗自琢磨要不他哪天也來一場天地同賀,說不定就能把書生一舉拿下。
    謀苦手如有靈犀,側臉看過來,與青年雙目交彙時對方竟破天荒不遊離不避讓,直直對視的模樣頗為挑釁,簡直有那麼幾分怎麼的,不服氣我們關起門來床上說話的意味。
    謀苦手微微一笑,“你喝醉了。”
    並非擔憂詢問,也不像敷衍了事,語氣過分平鋪直敘,冷靜至近乎疏離。
    青年一怔,膽色鬼使神差一瀉千裏。
    門兒清青年情緒起伏的小諦聽翻了個清新脫俗的白眼,夫子不過說了四個字而已啊……這縮頭烏龜。
    柳君清甜,後勁卻比尋常陴筒酒甚至汾酒更重,自封氣海的青年不久便隻能半推半就謀苦手留宿的好意。
    而精神勁隨星光消逝一同沉寂,再加上辛未年子時蒞臨,終於完成守歲大願的小諦聽也貓兒一般蜷縮在懵懵懂懂倒床上的青年懷裏,撒手歸去。
    青年不知書生一夜無眠,撚去燈芯後默默坐在床邊,細細伸手替他和小諦聽掖好被角。
    然後將他散落在枕上的墨黑涼滑長發繞在修長指間,兒戲一般裹起散去,散去裹起。
    不明就裏,樂此不疲。
    最後低低喚了一聲:“殺人。”
    熟稔的好似重複過千遍萬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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