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素麵,書生下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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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二年臘月庚午,天河南岸的後漢下了入冬頭一場雪。
雪隨夜色來,在地勢高廣的幽州邊境上穀郡,星幕低垂,朔野空曠至讓人生畏,沒什麼耐心款款前戲好讓承歡的山川漸入佳境的飛雪幾乎是乍落,便呈鋪天蓋地之勢。
天寒地凍上下一白中,有一騎獨行。
馬頗為消瘦,清晰可見的骨骼不算雄奇,且非但毛色於衰頹灰白中夾雜絲絲縷縷的暗紅,遠看仿佛死灰複燃,難登大雅之堂,綴滿冰屑的粗硬馬鬃也不像司牧安驥集上所述的良駒須鬃毛茸細萬絲分,反而老樹盤根貼伏於頸,風吹不起。
可就這麼一匹市價恐怕還不如尋常耕牛肥彘的劣馬,默不作聲以四蹄踏雪疾馳的姿態,卻近乎蒙眼的戰馬於沙場暴虐衝伐,勢如奔雷,重陣可摧。
馬上那名黑衣黑褲黑巾蒙麵,隻露出一雙透亮眸子的青年亦是訥訥無言。
唯其肩負的一柄駭人龐大的未知名長刀隱隱龍吟。
長刀刀柄斑駁,刀刃魯鈍,刀麵粗獷,刀身弓起的一汪弧度卻極致精巧,像是茹毛飲血的虎將卸甲歸家,情深卻口拙難訴,隻好眼觀鼻鼻觀心,細細為枕邊人飛針走線出好一副江南水鄉鴛鴦交頸的織錦繡畫。
長刀橫亙在青年身後,自身挾有無形煞氣如傘,以致刀側方寸之內皆是晴空,幾滴被點點寒星茫茫雪光映出詭麗流光的猩紅血珠順著刀鋒向下滴落,落地處積雪立刻被消融的同時發出嗤嗤碎響。
寒風淩冽,助紂為虐著潔白晶瑩的六出飛花猖狂無忌,待小半日後東方將露破曉之光,青年已被結結實實堆成雪人,眉目不見,六親難認。
而他單騎奔襲至今逾千裏,刀上的血竟始終未曾落盡!
難以想見其在上穀郡留下了怎樣一座煉獄。
灰馬驟然止步,按理說早該遍體通寒四肢僵硬的青年寫意負起一隻銀裝素裹如瓊枝的手,輕輕在震顫不已的刀刃上一彈指。
立時,長刀歡天喜地躍起,並不魁梧,乍一看甚至比佃農戍卒還單薄些的青年掌心黏住刀柄,也不見他如何使力,重達千鈞的刀身便輕靈回旋,彎月刀鋒當空劃出一個弧度,磅礴氣機悄無聲息炸開。
刀芒所向,圍困天地的雪籠被切豆腐般切作兩半。
一時間長刀下方的雪前仆,上方的雪被震懾的噤若寒蟬不及後繼,極目遠眺內,丈高,卻不知徑深幾許的真空黑白分明。
以人力抗天象。
此情此景當得起文人濃墨重彩,說書人口若懸河,聽者看客浮一大白。
沒柰何一刀斬風雪的青年根本無意維係宗師風範,伸出兩指在眉下厚氈似的積雪上慢慢摳出兩眼洞,窺伺一般看著雪淨後一覽無餘的視野。
近處溱水冰封,遠處,一座城池靜靜矗立,東高西低,八水繞城,而如此巍巍雄城之畔,小鳥依人般依偎著一座清雅婉約庭院深深的偏宮。
在青年眼前肆意鋪陳的城池北牆,牆外有四馬平川處設的北狩苑,有龍首高原地上盤踞的軍事禁區,牆內東南和西北兩角則有一臨山而建的道觀一高居崗上的佛寺遙遙相望。
總算到了,青年愜意拍了拍身下這一路行來代他識途勞苦功高的旅伴。
這座名為溱陽的城池是後漢王都,夯土版築的城垣東西四千八百六十丈,南北四千三百二十七丈,城北正中為外宮城,內皇城,環繞兩城東西南三麵的外郭城則是官民生活起居之所。
溱陽雖有八水繞城,但不設水渠天然流經溱陽的僅有溱水一條,北行入城時河岸邊肄行林立,棚屋鱗次櫛比,吆喝販賣之聲鼎沸,往來行人如梭,儼然是個熱鬧市集。
擱在前幾年,這種在城外傍水行船的民間魚市是絕對不會存在的,因為後漢開國時在城內開辟了與住宅區分離的封閉市場區,稱為坊市,設市官登記市籍監督買賣,查禁偽劣平抑物價,收取商稅,除官方坊市外別處不得開市,還明令禁止城內百姓沿街開門,旨在牢牢掌控普天之下所有的商業活動。
而先帝在位時,曾有民居侵街打牆,宅作鋪用,後又接簷造舍拓展店麵,自家倒是賺得盆滿缽滿,卻致使街司巡檢受製,人力難周,被破壞畦分棋布的閭巷和趨市所至的人潮也很容易藏汙納垢了奸盜逃犯。
但因為該民居是一方豪紳,用錢鋪路上下打點,多得朝官庇佑,街司人微言輕,自然有苦難言。
街司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前些年攀附溱陽屯騎校尉的少爺,雖然隻是小妾,但也算與將門結了親家。
一日兩家串門把酒言歡,忍氣吞聲多年的街司悻悻發了幾句牢騷,被酒勁上頭臉紅脖子粗的校尉嗤笑幾句親家儒弱,然後趁著十分酒意引來一隊騎兵,高頭大馬盛氣淩人去街上示威,引得雞飛狗跳稚兒哭嚎,出了好一口惡氣。
酒醒後校尉大悔,耳聞豪紳雷霆大怒,一擲萬金買通了十餘名據稱傲骨錚錚的清流諫官聯名上書,跳過擊鼓鳴冤狀書訴訟,一本奏折直達天聽,怒斥校尉目無王法草菅人命。
諫官們個個學富五車,旁征博引,互相唱和的將校尉批的十惡不赦,以致翌日朝會前,沒有資格上殿的校尉自行卸甲摘盔,披頭散發的坐家等死。
誰料左等右等沒等來鐵鐐,反而是連著幾天吊詭的風平浪靜,而後,溱陽屯騎軍,越騎軍,胡騎軍三軍悍然齊發,近萬人以攻城拔寨之勢,一舉踏平了城內侵街的民居。
塵埃落定後,許多街巷不僅斷壁殘垣滿目瘡痍,不及避讓的老弱婦孺更是肚腸腦漿迸碎一地,隻窺一角便與屠城無異。
清平晏樂時的血流成河格外令人刻骨銘心,更有一葉障目的效果。
因此沒有人分神去度量那一場三軍橫行後,後漢千萬民居對街道秋毫無犯,逋亡奸偽無所容足,敵國諜子再難滲透,連帶著對夜禁置若罔聞的公子王孫,及一念興起便勞師動眾破壞坊市以街鼓為號晨啟夜閉律例的高官貴胄都循規蹈矩。
也因此先帝諡號刺。
複狠遂過之刺,亂常殘義之刺,暴戾無親之刺。
甚至比不上前朝不堪大用,明明身在高位為萬民倚仗,卻因優柔寡斷事事推諉致使亡國的哀帝。
兩年前先帝駕崩,幼子繼位改號永和,被打壓掣肘多年的世家豪門終於揚眉吐氣,幼帝耳根子軟,手段更軟,禁不住滿朝文武眾口鑠金,坊市所依憑的裏坊製土崩瓦解的厲害。
如今坊牆多處損毀,不僅民居可開店,橋下水畔可互易買賣,連更深時分都有夜市千燈照碧雲,笙歌酒令通宵聞。
草市繁榮,禁令鬆弛,因之暴漲的商稅卻因市籍形同虛設,多半入了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地頭蛇私囊。
作者閑話:
竊銖者誅,竊國者侯,殺人償命,殺國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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