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回 難溯的情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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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軒邈傲行至樹下,抬頭仔細一瞧,三兩三早已被打得皮開肉綻。男鬼頭見到他有如見到了救星一般,女鬼頭則是別扭的將頭扭到了一邊,雖然潰敗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從勢態看來,它此刻的心情應是難堪。
意軒邈抬手一揮,捆綁的繩索寸斷,卻未傷及三兩三的手腕分毫。三兩三應聲跌落,爬將起來,卻見意軒邈的身影早已漂遠,遂忙提步跟上。這時,一道金索憑空而生,瞬間鎖住三兩三的脖子,一拖一拽間差點兒將它那兩顆本就不太結實的頭顱通通扯下來。
抬腳狠命撚踩著三兩三,金煙鬥一副十分解氣的惡毒模樣:“好你個醃臢胚子,認了個大哥,偏就忘了主子是誰!你現在可記得了嗎?”說著,他又是一頓亂踢亂踹,三兩三唯有不斷跪地求饒。可這種求饒,換來的卻是更多的暴打!金煙鬥踢累了便回到搖椅上繼續吐煙圈,欣賞三兩三被他一幫屬下圍毆的好戲。
意軒邈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一幕。想這金煙鬥是做好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打算,全程他都沒瞧意軒邈半眼,隻當他完全不存在?思及此,他單單嘴角稍稍一拗,原本淳如赤子的臉上便現說不出邪妄張狂!同時,金煙鬥的脖子上暮然一痛,就在他有意識之時,奪命匕首又往裏刺近了半分。金煙鬥登時冷汗直流,不敢稍動。沒想到,這意軒邈的身形竟是如此難以琢磨!
意軒邈離他不近亦不遠,伸直手臂剛好以匕首抵住他的喉嚨。眼見匕首還有繼續深入的趨勢,金煙鬥連忙大喝道:“住,住,住手!你要做什麼?”被他這麼一喊,匕首總算停止了移動,但金煙鬥此刻的緊張未減反曾。
“現在,你終於可以看到我了麼?”意軒邈的聲音不高不低,九成玩笑中暗藏止不住的殺意。
就在危機一刹那,金煙鬥忽而哈哈大笑起來,他的口吻變得異常諂媚:“啊呀,原來是意少俠!失敬,失敬!”那樣子就仿佛意軒邈是名經常來他家串門的熟到不能再熟的熟客,剛剛才踏進他的家門。這邊,他對著意軒邈打哈哈陪笑著;那邊,他轉頭就對那幾個手下吹胡子瞪眼起來:“沒看見堡中貴賓意大俠來了嗎?還不看座!”
被他一熊,那幾個手下立馬傻眼,這荒郊野外的哪有座啊?唯一的一把座您坐著,但看現在的情形,您也從那有椅子上也下不來啊?
意軒邈對這突來的熱情還真真不太適應!這是要繼“視而不見”之後,又來個“選擇性失憶”?這大金鬥有點兒意思。
意軒邈覺得有意思,可這金煙鬥卻覺得這事一點都沒意思,不但沒意思,而且還很頭疼。本來,他隻是閑來無事悶得慌,不想正好被他逮到了這隻三兩三,消遣消遣而已,卻沒承想惹來了這麼個瘟神!話說,你不在堡裏趕快研究怎麼對付端桀,跑來這裏湊個什麼熱鬧?這下可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雖然,沒有椅子坐,意軒邈還是收了匕首,一本正經道:“誒?金兄不必客氣。我覺得有的時候坐多了,未必是好,你說呢?”
金煙鬥如釋重負的挪了挪身子,站了起來。捂著脖子修護罩靈。所謂“罩靈”是在魂世遊蕩必備的伎倆,在靈體之外形成一層保護,相當於現世的盔甲之用。這金煙鬥對於自己的罩靈本是很有自信的,這也是他為何如此吃驚的另一個原由。他不知這意軒邈從哪裏搞到這個攝魂聖器,竟可輕易刺穿他的罩靈。要知道,在堡中可以做到如此的聖器隻手可數。
見金煙鬥眼睛嘰裏咕嚕不知在轉些什麼,意軒邈繼續道:“金兄剛才似乎看不到我,所以,我便想出個法子讓你能立刻看到。可沒成想,竟一時手滑,還望金兄見諒。”
金煙鬥繼續打哈哈道:“意兄說得哪裏話來,卑職怎麼會看不到意兄呢?隻不過,意兄如此繁忙,怎有空到此?”
意軒邈煞有介事的一歎氣:“我剛剛本已想到了對付端桀的關鍵處,不想卻被義弟的慘號之聲打斷了思路。此番回堡,我定要與林主坦誠始末,承擔精神未能集中的罪責。”
金煙鬥聞言一皺眉,接著客氣道:“嗬嗬,巧了,意兄之弟正在此,三兩三啊,你快隨你大哥回去吧!啊?”金煙鬥說著對三兩三使出了威逼臉色。三兩三忙不迭地退至意軒邈身後。
“我可以帶它走,但堡中貴賓的脖子上總掛一條狗鏈子這件事說出去,真正讓堡中上下顏麵無光啊。”意軒邈說著,眉眼一挑,逼視著金煙鬥。
金煙鬥依舊是雷打不動的奴才嘴臉:“意兄,你有所不知,這金索一旦結下,便再難解開。在這一點上,還請意兄諒我愛莫能助了?”
“哦?”意軒邈瞟了金煙鬥一眼,隨後抬手輕輕一拂,金色鎖鏈應聲而現。隻見他將金索輕握手中,隻一瞬間,金索便化為片片飛沫消散於無形!
意軒邈對著目瞪口呆的金煙鬥友善一笑,道:“來的匆忙,勞煩金兄護送我們二人回堡吧!”
金煙鬥好不容易回了神,接受了金索竟然輕易被破這個難以置信的事實。隨口問道:“敢問意兄出堡時可有取得正式出堡許可?”
意軒邈頭也不回的道:“沒有,出堡時我未驚動任何人。”他後麵不遠處跟著的是如獲大赦三兩三。女鬼頭一副悲喜交加的模樣,眼含淚花,男鬼頭則已然失聲痛哭起來。片片魂淚拋盡數百年不堪為人的屈枉與酸晦。
觀三兩三痛哭流涕之慘狀,金煙鬥卻隻有皺鼻子,斜眼睛,沒心情再看它半眼。瞄了昂首闊步走在最前麵的意軒邈半晌,金煙鬥暗自嘀咕道:沒驚動任何人,難道你是飛出來的不成?將信將疑下,金煙鬥帶領眾人一路尾隨著,護送意軒邈與三兩三回堡了……
破損的西天邊兒上,一縷縷陽光漸次平射出來,太陽終於躲過了那個形如古鍾的破洞,現出一道明亮的彤彤邊沿。原本陰暗的山林,瞬間有如雨後初霽一般,斑駁了色彩。一處山峭之巔,一道清逸身影,舒然獨坐之姿,又得世間幾回堪尋?隻是,那夕光映照下的身影稍嫌孤寞……
若思緒可以穿過時光與距離,它願停留在何時,何地,何人凝眸的最最深處?紫瓊華盛,波瀾不驚,藐盡天地,淡笑權功。卻終挽不住點點滴水,直墜心壺。
曾有一人,他之記憶唯自十六歲起。一名對自己都一無所知之人,他定會對周遭亦充滿了懷疑,而這懷疑當然摒除不了收留了他,然對他身世絕口不提的兩人。直到有一天,當他再一次品嚐到義嫂親自為他烹調的茹飴羹,再一次和義兄義嫂一同把酒言歡時,他便明了:數年猶疑徘徊之事已不再重要,因為眼前兩人早已成為他心中唯一的重要,隻是他一直以來,不肯相信,不願確信罷了。他已然有了家,有了親人。
時空流轉,百年一隙。幾多年,汲汲營營,幾多年,匆匆而過,縱使費盡心力,最終換來的,不過是再次孤身一人……人生就是如此可笑,想要拚命抓住的,偏偏最容易從指縫間溜掉。時光如此,人亦如此。
意軒邈緩緩輕舒一口,沉聲道:“你還要在那裏蹲守多久?”
話音落,不遠處草叢中一陣稀稀沙沙,鑽出了一隻三兩三。三兩三遠遠的坐在了下風處,謹慎道:“對不起,打擾了。”
意軒邈一見說話的是那隻女鬼頭,男鬼頭又在呼呼大睡,便問:“他又在回憶生前之事了?”
女鬼頭點點頭:“他最近好像總會想起什麼,卻始終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女鬼頭看了看意軒邈接著問道:“你能有這麼完整的形體,你的記憶一定也很全麵吧?”
意軒邈通過這幾日的苦讀,對於魂世已有了初步的了解。現世死亡之人,其靈魂會被吸納入魂世。初入魂世的靈魂,一般被稱為初魂。初魂是不具形體的。初魂本能的會吸收周遭的靈力,靈力積攢到一定程度,初魂便會覺醒,回憶起生前最快樂或者最具意義的那一時刻,魂體亦會以那時的自我認知為藍本進行重塑。一般來說,魂體隻會覺醒這一次。對於他自己為什麼擁有全部記憶,意軒邈也不太清楚。反正,他絕對不會自虐到認為被別人抹了脖子的那一刻是愉快的,被人砍死了是對他最有意義的。但他確實保有生前從有記憶以來的所有記憶,而他的魂體自打那一天起,脖子上就留有那道劃破咽喉的劍痕。反正怎麼想也想不通,那就不如索性先不想,於是他便道:“算是吧。”
三兩三看了看有些躊躇的意軒邈,再想想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是誰的男鬼頭和自己,不由心頭感歎:真是一樣事,百樣愁。幽幽看著遠方,它問道:“你在想念另一個世界的人嗎?”
意軒邈自嘲一笑:“於那個世界我能想起的也隻餘兩人——一名不是朋友的朋友和一名不是親人的親人。”
三兩三略思了一下,不明所以道:“不是朋友的朋友?”
意軒邈繼續看著遠山,道:“那人於我,非但是不是朋友的朋友,亦是不是敵人的敵人,不是仇人的仇人。”
女鬼頭聽得越發糊塗,隻好繳械投降,“你和他的關係還真複雜。”
“世間事,有誰能自已?不過為了各自的目標,或擦肩而過,或狹路相逢罷了。”
看著頗有感觸之人,三兩三才覺得或許擁有太多的記憶亦非好事。
意軒邈看了看陷入沉思的女鬼頭:“你找我有事?”
女鬼頭卻支吾起來:“確、確有事相求。”
意軒邈瞟了它一眼,對於唯唯諾諾之人,他向來沒有什麼好脾氣,“我又不是搞慈善的,憑什麼你有求,我就要應?”
一句話揶得三兩三語塞。
見三兩三說不出半個字來,意軒邈又是歎氣:“不如這樣吧,就用你所知的和我交換如何?”
三兩三一聽,事情有了眉目,便急切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比如為何你能出那個結界?”意軒邈笑得就像一隻狡猾的狐狸。
三兩三聞言心驚。原來,那日她和男鬼頭的爭吵早就被意軒邈收入了耳中。它唯有選擇從實招來,“那個結界有個漏洞,隻有我這樣魂重非常輕的才能出去。”
意軒邈了然道:“所以,他們怕你逃跑就給你上了個鎖?這樣,即便你出去了,也隨時可以把你找回來。”
女鬼頭點點頭,就因這點別人取代不了的作用,它才可以活到現在。
“那現在,你那鎖應該早已斷了,你為何還不趁機逃走?”
女鬼頭將頭壓得低低的,慚愧道:“林主會一種罩靈移幻的法術,可以變換我的形貌。界外之人比堡內之人更加完美。我這麵目怎能出去?”
意軒邈聞言瞄了三兩三一眼,若是常人猛然間看到它這樣子,的確會被嚇個半死。“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應該去求林主而不是我。”
“其實,我想求的並非隻有如此。”女鬼頭說著觀察了一下意軒邈的神色,看他不但沒煩,還聽得繞有興味,便接著道:“這副魂體是由三股殘魂糾纏而成。林主說過若我們的靈魂一直糾纏在一起,也許根本無法梳理出個各自的記憶。他說若我立下足夠的功勞,就會將我們的靈魂拆開,並幫我們找回各自的記憶。”
意軒邈麵上不置可否,可心中卻是歎氣。結界一日不開,林主恐怕都不會放它出去。但若結界開了,三兩三便失去了原本的作用。這種承諾是否兌現,完全憑林主的良心。但就他們先前對待三兩三的態度來講,這種良心他們是不太會有的。
三兩三顯然還抱有一線希望:“所以,我才想請大哥幫忙,和林主說合此事。”
其實說一聲本沒什麼,可意軒邈此刻卻端起了架子。“那就和我說說這結界之外的世界吧。若是我覺得歡喜,便會去說,也不一定。”
女鬼頭一聽,便是眼前一亮,積極道:“那好吧,你要聽哪方麵?”
意軒邈略思了一下,笑道:“那就從你認識的冰火雙俠講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