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超市的規律平均是一個星期兩次或者兩個星期一次。後者的次數是因為下雨或是天氣不怎麼好。
    總之，雨還在下著，不過沒有阻礙到逛超市的心情。
    停在自動扶梯上前行的時候，跨在手臂上購物籃開口了。
    “我們是第一次見麵嗎？”
    我愕然了片刻，隨即立刻恢複，然後觀察了一下購物籃，深藍的顏色，是大部分超市都常用的類型，籃筐上到處是劃痕和摩擦的痕跡，有一角的邊沿上已經裂開了一個口子，顯然已經老舊，並且，不起眼。
    也許見過吧，我不知道，我還在回想。
    但是誰會在逛超市的時候注意手中的購物籃？
    購物籃說：“你需要買些什麼呢？日用品，食品，還是生鮮區？”
    我下了自動扶梯，頓了頓對購物籃說：“邊走邊看吧。”
    “哦，那你真沒有計劃。”購物籃說，“這裏的所有地方我都去過，有什麼需要你可以盡管問我。”
    我說購物籃說了聲謝謝，先是走到了促銷區。
    促銷區是幾個大筐組成的區域，金屬架裏麵什麼類型的東西都有，幾乎所有區域的降價物品都在這裏相會了，除了冷凍品。
    “你有什麼意見給我嗎？”我低下頭，問購物籃。
    “這裏還是很不錯的。”購物籃發出的口氣，讓我覺得他似乎在微眯著眼，帶著淺笑的神情，當然，隻是我的想象，眼中的購物籃還是老樣子，甚至都不好判斷那裏是眼睛。
    購物籃說：“有不少超值的東西，幾乎不會有人錯過這裏。”
    我走到擱架前，一排一排的看過去，身邊有不少人和用一樣的姿態掃視著。
    “你說為什麼要打折。”
    “可以吸引更多的人來這裏，這很簡單吧。”對於我的疑問，購物籃顯得很無奈，我問了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那你說，它們……這些降了價的東西它們開心嗎？”
    “……”接下來它卻沉默了下來。
    我挑了幾袋零食，放進購物籃，然後往其他區域走。
    “其實我很少和他們交流。”它的沉默一直延續到我將他的身體填了一半。忽然聽到他這樣說，我把它放下，然後捏了捏有些酸的肩膀。
    我低頭看了它一眼，告訴他：“我覺得今天隻是個意外，沒有人會覺得你們說話是正常的。”
    路過的人忙著采購，不會注意我看起來自言自語的樣子。
    “說實話，我也很意外。”聽口氣，它似乎深沉了起來，接著它說，“但是在你的手碰到我的身體時，我就知道你是可以的。”
    我蹲下身來，把它往邊上拉了拉，盡量的不占道路。
    “那我很榮幸。”
    “謝謝你，今天的我很幸運。”購物籃說。
    還有東西要買，我必須站起來了。
    它變得有些沉重，這讓我有點後悔為什麼不直接推一輛小車。
    在東西都拿的差不多了以後，我朝結賬區域望了一眼，每一個結算通道都有著長長的隊伍。
    這時，它又出聲了。
    “其實，今天是我最後一天在這兒了，我就要離開了。”
    我問它：“你要去哪裏？”
    “去被銷毀，然後重組，也許能變成其他的東西，袋子、椅子、玩具，可能會去很多地方……”
    “但是幾乎不可能回到這裏了對嗎？”我打斷了它。
    “是的。”
    如果它像人一樣，我確定他此刻應該是點了點頭。
    “你想要我做什麼。”
    “……”
    “快說，不然我走了你就沒機會了。”
    “好吧……那真是麻煩你了。”
    “不用客氣，我說過我很榮幸了吧。”
    “我隻見過她兩次，一次是我剛來的時候，她從倉庫把我拿出來，倉庫裏又黑又冷，真的是我出生以來待過的最難受的地方。我還很清楚的記得那天，她哼著歌，很開心的從有光亮的地方走來，我看著她越過了一排排的我的同類，然後走向了我。”
    “這就是我們的第一次相遇。”
    我點了點頭，等待著它後麵的話。
    “可是在這之後我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有再見過她，我想想吧，可能過了好幾個季節。因為我看到你們脫掉的衣服又穿了上來，超市也不給冷凍區開燈了，我來的時候他們就沒開燈。”
    “好吧好吧，那後來呢。”我已經準備去排隊了，按照現在它的回憶速度，時間是很不夠用的。
    “再一次相見，是在某一天的晚上，我是最後一個被帶去她那兒的。”
    “她低著頭一言不發的拿東西，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帶我去她那兒的是一個男人，我很高興他沒有把我提走，把我留下了。”
    “之後我擁有了一小會和她獨處的時間，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一生？”這個詞不得不讓我想起了前不久那顆愛聽雨聲的小生菜。
    “是的，一生。”它以鄭重的口氣重複了這個詞。
    “我的一生，最有意義的時刻。”
    我大概明白了，今天是它最後一次去和她見麵的機會，我要做些什麼好呢……
    “她在這裏嗎……”我把它往上提了提，盡量讓它看見結賬區的人。
    “沒有……這幾排沒有……我們往後走。”
    我隻好換個姿勢抱著他往前走，盡量把它抬高。
    “萬一她今天休息怎麼辦？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可能？”
    “隻要有希望，就不能放棄任何機會。”
    “我不是讓你放棄，隻是萬一她今天根本就沒有來，我們就怎麼都找不到她……”而且這一點，極有可能。我舉得手酸，隻好找了個關閉的收銀台將他放下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它頓了頓，“我也不會覺得遺憾。”
    我沒想到它竟然那麼看得開，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結賬往後站，你擋住了。”
    “哦哦哦，不好意思。”
    身後來個一個超市員工，我擋住了這條通道，隻好拎起它往後走。
    “你不是要結賬嘛，這裏開了，來這吧。”超市員工朝我朝了朝手，我想著還沒有找到它要找的人，趕緊搖搖頭。不過這個時候我才發現，這家夥已經很久沒有出聲了。
    “你怎麼不說話？”我問它。
    “說什麼？你結不結。”回答我的是她，開了通道的女員工。
    “不是在和你說話。”我又多解釋了一句，但是感覺很多餘。
    她看向我，有點莫名其妙。
    “是她。”這個時候，它發出了一個很小的聲音，要不是我一直關注著，可能也注意不到。
    “是她！你確定！”我忽然就精神了，朝結賬員身上看，可能是目光太過直白，她看著我顯得更莫名其妙了。
    “你到底結不結？”
    “結的，麻煩你了。”
    我趕緊把籃子提上來，放到台子上，開始一樣一樣的拿東西，嘴上和她聊起天來。
    我問：“你才開始上班嗎？”
    她拿過東西，一個一個的用掃碼機掃過去，我看在眼裏，隻希望她能慢一些。
    “我本來在倉庫的，今天有點忙，臨時調到這幫忙的。”她並沒有看我一眼，隻是掃一樣東西，看一眼屏幕。
    “有會員卡嗎？”
    “有的。”
    我從包裏翻出來遞給她，隨帶又觀察了她一眼。該怎麼說呢，這是個平淡無奇，看不出有什麼特別，還微微有些年紀的女性，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樣。我以為至少是說話輕聲細語的年輕小姑娘呢。
    東西一樣一樣被掃過，即將接近尾聲，我的身後也多了幾個人在排隊。
    “袋子要嗎？”
    “要一個吧？”
    “總共一百零二塊三毛，現金刷卡。”
    “刷卡吧。”還能再多一點時間。
    “對了，你能把這個籃子放在腳下嗎？”
    “什麼？”她正按著鍵盤，沒有聽清楚我在說什麼。
    我看了一眼身後，微微大了點聲音：“能不能把這個籃子放到你哪裏，直到你下班，可以嗎？”說完我把籃子遞到了空中。
    她拿著卡的手有那麼幾秒的停頓。
    ……
    “給我吧。”
    但是最後還是接了過去。
    “謝謝你。”我忽然有點感動。
    “我晚上也要回收的，這批籃子要換了。”她是這樣說，不過眼神裏還是有種“這個人奇奇怪怪”的感覺，不過我已經完成任務了。
    裝好東西要走時，我看了一眼他們，購物籃空蕩蕩的在她的腳下。
    “再見啦。”
    “再見。”
    她替它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