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嫣研好了磨，沾了筆，遞給顧長安。
    顧長安看了看畫卷，又看了看堇汐，緩抬手腕，筆走龍蛇——畫卷右上角便筆墨不勻、大小不均的落下了幾個大字‘齋居栽竹北窗邊’，不等落下其他詞句，忙被堇汐給攔住了。
    堇汐驚愕了好一瞬才反應過來，似乎怎麼也不曾想到，她們驚才絕豔的王妃的嫡親妹子竟寫的如此一手——別致的小楷！
    “咳。”堇汐輕咳了兩聲：“小姐，咱們還是別作畫了。不知小姐日常都如何取樂？”
    堇汐雖最擅繪畫，但是到底常年跟隨恭王妃，針線女工自是不俗，琴棋書詩也都略有涉獵，雖不敢說精通，但日常取樂之用倒是盡夠了。
    顧長安摸了摸鼻尖，朝著粉嫣揮揮手。
    粉嫣清了清嗓子道：“咱們小姐常年隨老爺經商在外，若是得了閑，或是野外奔馬，或是遊走於山水之間，或是到坊間的酒樓去聽一聽歌女唱的小曲兒、欣賞欣賞舞姬的舞蹈。”
    堇汐徹底的蒙了。
    這哪裏是閨中小姐該有的取樂？這分明是男子常見的活動。
    “這……”堇汐苦笑，噎住了好一會兒：“小姐，奴婢停的有些久了，怕是前廳人手不夠，奴婢就先行告退了！”語畢，急急轉身而去，像是深怕顧長安會留她似的。
    顧長安撇撇嘴，看了看桌案上的大作，又看了看粉嫣，無辜的眨了眨眼。
    粉嫣輕咳一聲，道：“小姐，奴婢覺得，這些，還是盡早收了的好。”
    “嗯！你們趕緊收起來！”顧長安深以為然。
    “收什麼？”門外，一道柔美卻威嚴的女聲。
    顧長安憋下了嘴角，轉而又揚起，撒著嬌挨過去：“長姐……”
    暗中揮手示意粉嫣趕緊毀屍滅跡。
    “堇汐、堇涵。”
    “奴婢在！”兩人應著，大步朝桌案而去，左右而立，護住了現場。
    恭王妃這才拖著顧長安走過去，低頭看了看桌案上不及收的畫作，深吸了口氣。
    好一會兒，恭王妃又歎了聲，無奈卻寵溺的點了點顧長安的額頭：“母親去的太早，我又出嫁多年，父親憐你身子羸弱，縱的你實在有些過了。”又歎了聲：“罷了，反正你如今到了王府，也正好讓長姐好好扳一扳你這性子！堇汐，去取一套字帖來給久兒，日後每日來久兒這裏取二十張大字。”
    “奴婢遵命！”堇汐笑應了。
    恭王妃又低頭指了指顧長安道：“若少一張，長姐就親自過來盯著你寫！”
    說著，又轉身一陣風似的出了汐芳閣。
    好似方才不過一場夢境。
    顧長安眨眨眼，看了看太陽：“咦，太陽好生晃眼，怪不得幻覺都出來了。”說著，理了理衣袖便要進屋。
    粉嫣笑嘻嘻的跟著：“是呢，小姐。不過若是小姐今日交不出這二十頁大字，怕是不管明日的太陽如何，這幻覺還是要重演一遍的。”
    顧長安一噎，哽咽了一聲，撲在了門框上：“沁玉姐姐，久兒被欺負了……沁玉姐姐你在哪裏……”
    粉嫣和綠濃相視一樂，道：“小姐若是真把沁玉姐姐喚來了，想必，沁玉姐姐是十分樂意親自盯著小姐一筆一劃、工工整整的把這二十頁大字寫完的！”
    顧長安又是一噎，悶悶的進了裏屋。
    “鋪紙，研磨！”
    顧長安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就她這兩筆妙字，還是別在竹子麵前丟人了。
    又回身指著外麵的畫卷：“給本小姐，燒了它！”
    “奴婢領命！”粉嫣笑嘻嘻的出門去了畫紙，放在香爐裏焚了。
    用過宴。
    恭王和恭王府接待外客在儀鳳樓看戲，演罷兩出，昭榮大長公主便困乏的回去歇息了。
    豈知，卻是越歇越倦。
    或者是昨夜的夢，讓昭榮大長公主打破了數年來的自欺欺人。
    大長公主已經信了，信了那人在夢中對自己說的話，他一個人在下麵，很是冷清，想她了。
    如今，皇帝已經親政，毅兒也擔得起熾虎軍的責任了，玉兒已經長大成年，越發的有出息了。隻可憐的祺兒……
    這些年來，委屈了那孩子太多，不過若是她去了，對那孩子而言反倒是解脫了。
    如此想著，昏昏沉沉間，大長公主隻覺得自己竟不知為何還在活著。
    昏昏沉沉的歇到晚膳時分。
    孫姑姑來請昭榮大長公主用膳，大長公主隻搖了搖頭，說身子不適，讓恭王和恭王妃自去張羅。孫姑姑忙又請了醫官前來，把了脈，也看不出所以然，隻說，或是日間疲累了些，用上些溫補之物，歇一歇便沒什麼大礙的。
    孫姑姑親自盯著熬了燕窩粥，勸了許久才哄著大長公主喝了幾口。
    “方才，我又夢見他了……”昭榮大長公主輕道：“他說，他一個人，在下麵太冷清了。”
    到如此，孫姑姑對顧長安的憐愛之意去了大半，反倒暗怪起來。若非顧長安，公主也不會想起這些傷懷的事情來！
    “秋兒，別怪那丫頭。”相處多年，昭榮大長公主輕易便看出了孫姑姑的情緒，搖了搖頭道：“說來，我覺得與那孩子頗有緣。這些年來，我過得渾渾噩噩，真說起來，竟都不知怎麼過來的。似乎一眨眼，再睜開，我就平添了這許多的皺紋。這丫頭的出現，倒是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原來，我還活著呢啊。”
    孫姑姑聞言不禁紅了眼眶。
    她自幼隨在公主身邊，從公主身邊的小丫頭到如今人人喊她一聲姑姑，沒人比她更懂公主了。
    自從那年……
    公主便關了府門，閉門不出。
    孫姑姑還記得公主當年是何等的張揚明豔，公主身份尊貴，備受寵愛，難得又是個傳奇似的人物。
    那時候的公主從沒什麼煩惱，笑容時時刻刻都能掛到臉上，那性子爽朗的便是男兒也要遜色三分。那時的公主也挑剔，豔色的衣服不穿，綾羅繁複的衣服不要，先皇看不過，說公主穿的太過素淨，特賜了幾匹豔色緞子，卻也被公主隨著性子壓在箱子底。那時的公主飲食也精細，不可太甜也不可太鹹，又不可無味，當年不知難倒了多少的禦廚，先皇也極寵公主這個胞妹，隻要公主一句喜歡，便立刻命人送到公主府裏，公主一句討厭，恨不得京中貴女都不得再用。
    那時候，女子人人羨慕公主，男子個個兒仰慕公主。
    “公主……”
    孫姑姑眸光微微閃動，竟似劃過罪孽與沉痛，又悄悄擦去眼角的淚滴：“公主既看那孩子有緣，想必這也是公子的意思。那孩子是個可憐的，如今顧國公去了，王妃又是這樣一個柔順的性子，小丫頭沒個倚仗，不知要吃多少的暗虧。公主若真瞧著那丫頭親近，便可憐可憐她，多看顧一二才是。”
    昭榮大長公主歎了聲：“是呢，那丫頭啊，太像他了，像的，總讓我不忍……當年在軍中，他身為將軍的左右手卻不通武藝，人又長得白淨，不知被人詬病了多少，也不知暗地裏吃了多少的暗虧才能坐穩軍師的位置。可惜啊，我們相知太晚。”
    “但公主可恰好遇到了這丫頭——這丫頭多麼像公子，想必是公子動了惻隱之心，讓公主多看顧這丫頭幾分。”孫姑姑勸。
    “嗯。”昭榮大長公主歎了聲，困倦的合上了雙眼。
    孫姑姑抹了抹淚。
    伺候著大長公主歇了才出門，想了想，又徑自走向汐芳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