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啊，你終究是舍不得的，舍不得叫我三千下界一個個尋來。
    抿緊了唇角苦笑，範黎閉了眼，抱著那個檀木的盒子直直的倒進了那翻騰不休的忘川河水裏。
    乍乍然間，橋上呼嘯過了一陣陰風，隱約聽見了百鬼悲啼。
    河水翻騰起的的白浪間，隱約看見那格外眼熟的繁瑣書生服飾在河麵上飄蕩而去。
    以入此河，便是入不得輪回的了。
    一個鬼魂，不入輪回還有何處可走……
    誰知道呢。
    “誒？孟婆，範老去哪了？方才還看他在這的。”笑嗬嗬的小鬼湊上來，嘻嘻的問著那彎腰打湯的孟婆。
    “怎的？婆婆我的湯沒了他還變了滋味不成？乖乖喝你的湯去。”墨色鬥笠下的柳葉彎眉剽悍的一挑，細釉白瓷的碗被強硬的塞進懷裏，
    “哪能啊，這不就是好奇麼。”那鬼抱著那碗孟婆湯，撓著頭傻嗬嗬的問著。
    “好奇這些做什麼，老實的投你的胎去，婆婆我這不收無怨的鬼。”
    “是是。”那鬼諾諾的應了兩句，轉身朝著那暗沉一片的輪回門大步走去。
    那隻小鬼的鬼魂剛剛離開，那吐著豔紅長舌的黑白無常便是不知從何處冒出身來，無骨般的身子軟軟的倚在那湯鋪上，兩顆慘白的頭顱伸的極長，幾乎就要舔到孟婆那戴著鬥笠的的臉上。
    “孟婆，你要是在這樣心軟，閻王怕是要怪罪的。”
    “就是，那小鬼分明沒有喝，你怎就放他過去了？”
    那兩人幾乎是同時說這話，卻詭異的錯了開來，叫人能聽得一清二楚。
    孟婆卻是絲毫未被二人驚人的相貌嚇到，抄起湯勺便一人給了一下，直到那兩顆碩大頭顱委委屈屈的縮回了頸上，這才神色稍緩，略帶不悅的說：“閻王若是瞧不得我這婆子，叫他直接過來便是。”
    “婆子，閻王有他的苦處，你這般總是放那些心願未了的鬼魂過去，上麵沒法交代的。”
    那白無常一縮脖子，恰恰躲過了那個砸下來的湯勺，鬼祟的一指上麵，左右望了兩眼苦著臉說。
    “哎，這些人塵緣未了，你們怎就勾了魂進來呢？”
    黑白無常在此，那些小鬼哪還敢靠近？一個個躲得遠遠地，恨不得連片衣腳都不剩。
    孟婆瞧著那遠遠地堆成一團的小鬼，狠狠地剮了兩眼霜打的茄子一般的黑白無常，帶著怨氣的說道。
    “婆子，這不是上麵催的急麼，我們也是有苦說不出啊。”苦笑一聲，那黑白無常滿臉無奈的說，這些日子他們人也是忙得天昏地暗的，難免會有勾錯的冤魂出現。
    孟婆也是知道的，這些時日，也不知那上頭是打算做什麼，索取的怨氣倍增，竟生生將冤魂鬼魄的數量一下子提升了三倍不止，於是他們這幾人也是忙得團團轉，暈頭轉向間難免會有勾錯的魂。
    也是有不少不甘不願的鬼魂，明明是命數未盡，卻偏偏在最得誌的時候遭了枉災，被這兩個孩子帶來了這橋上，來討她孟婆這碗湯。
    可是……這……
    孟婆若有所思的瞧了一眼那缺了一隻臂膀，一直一直在輪回門前逗留不去的鬼魂，朝那邊略一仰頭，黑色的鬥笠下恰恰露出了一小塊光潔的下顎，“怎麼，老眼昏花的連這帝王命都認不清了？”
    帝王命？
    “婆子，你可別開玩笑了，這帝王命也是我們這些小鬼勾得了的？”聽了孟婆的話，那黑白無常也是滿臉迷茫的看過去，這一瞧，卻是那兩張駭人的麵孔上頓時是精彩紛呈起來。
    “不是你們勾的魂？”那孟婆帶著點困惑的望了過來，也是被鬧得弄不清了，她這奈何橋上麵的冤魂竟也有不是這黑白無常送來的鬼？沒有這兩個孩子引路，誰能從那無數錯綜複雜的界路準確的來這黃泉之處？
    “這……”瞧見了那滿臉迷茫的鬼，黑白無常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說些什麼，卻是被孟婆提高了調子一句句逼問著：“怎的，有什麼我這婆子聽不得的？”
    “婆子，這人的事，管不得。”麵麵相覷了一會兒，一陣互相推搡，卻還是由那白無常苦笑著說。
    “上麵點名要的？不會不會，你們別騙婆子我，這種命數雖說是稀罕，卻也不是尋不得的，上麵還不至於點名要你們去尋。”
    緊緊地盯著那那兩個麵對為難之色的黑白無常，孟婆雖說是在問著，卻是一言一語的慢慢循著軌跡走過去，就像是揪著黑白無常心頭的那根線，扯著扯著，不知何時就斷了。
    “難道是……”猛然驚醒，孟婆突然扒開那兩個糾纏在攤子上的鬼，望著空蕩蕩的奈何橋怔怔出神，卻又猛地折返身來，一腳踹上了那黑白無常的身子，那兩個本就像是被人抽了骨頭的鬼魂始料未及之下，整個人都撲到了那個小小的攤子上，瞬間，隨著一身巨響，那淡色的湯水便灑了一地。
    那奈何橋旁已然是空無一人，隻有陰風陣陣，吹起了河水中飄蕩著的書生衣袍，那衣袍已是被撕得粉碎，化作道道布條飄在河上，撕裂處隱約可見烏黑的爪印，斑斑駁駁的浮在上麵。
    而那極遠處的往生門旁，又不知是何時，多了一個西裝革履，卻獨獨缺了一隻臂膀的鬼魂徘徊無休。
    “你們怎麼敢這樣！黑白無常！誰給你們的膽子！”近乎是猙獰著，孟婆尖聲地說著，漆黑的裙底被拎起，細瘦的腿一下下毫不留情的重重踏在在地上不住的翻滾哀嚎的黑白無常身上。
    “婆子婆子，你且輕些……哎呦……那鬼，那鬼是甘願的，不然，我們也不敢從婆子你這裏往下帶人啊！”
    “婆子，再過些時日便要交差了……沒那鬼魂……沒那枉殺之鬼可教我們哪裏尋那餘下的八千冤魂去？”
    那黑白無常急急的出聲求饒著，抱著頭翻滾著，卻始終未曾躲避孟婆的落下的拳腳，連那護體的靈氣都未曾打開。
    “那傻孩子……傻孩子……”踢打了半晌，那孟婆頹然的放棄了，一字字的念著，孟婆望著那空蕩蕩的奈何橋跌坐在地，卻是止不住的低聲念著，半晌，那黑白無常才小心翼翼的從地上手忙腳亂的爬起身來，蹭到孟婆身邊輕聲的勸慰著：“婆子，早晚都是這個結局，早走倒是清閑。”
    “都走了……這兒又就剩婆子我……滾吧，都滾！”孟婆揚起手，明明是指著遠處的，停在半空顫抖了許久卻還是無力的落下，緊緊地抓著黑白無常冰涼徹骨的衣袍，低低的念：”幾百年，就這麼說走就走了。”
    “婆子，人命在天，逃不脫的，你就算是幫得了這一時，又帶不得他們逃出命數去，倒是這般來去的折磨著人。”
    那黑白無常也望了一眼那半隻腿進了輪回門的鬼魂，目中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和掙紮，低聲說著，像是在勸別人，卻真真是在勸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