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元把兜帽緊了緊，正準備順著人流擠進城去，冷不丁的傳來一聲嗬斥。
    “站住！哪來的不懂事的小鬼，進鬼門關還要遮遮掩掩！”
    程元心裏抖了抖，隻當做聽不見，正準備悶頭往前走就被攔下了。一個馬頭的鬼差舉著長槍擋下了程元。
    程元愣了幾息，趕緊摘下了帽簷。恭順的對著馬頭鬼差俯身作揖。
    “還請大人見諒則個，小人生前身體有疾，習慣了出門就裹得嚴嚴實實的。小人死後，家中陪葬了不少厚皮子，故此做如此打扮。還望您大人不計小人過。”說完了，就扯下腰間佩戴的玉佩、嵌著寶石的腰帶和頭頂綴著珍珠的發冠，諂媚的捧到鬼差麵前。
    那鬼差很是滿意對方的識相，早先看見這隻披著華貴鬥篷的“陰魂”就知道對方是個大肥羊。也不知道是陽世哪家土財主或者貴族子弟，在這一群灰撲撲、形容慘淡的難民鬼之間也太顯眼了，滿腦門寫著“我是肥羊！快來宰我！”幾個大字。他暗暗可惜了一番，這般相貌，若非是個男身，送給鞍河河伯也是好的。這鞍河老兒最近胃口實在大得很，也不知道怎麼跟上頭交易的，搶人搶到陰間來了！
    他瞪著銅鈴大的馬眼將程元上上下下掃了一圈，確定她身上再無其他值錢的物事，這才裝作大大方方的樣子擺擺手放行。
    程元再次恭恭敬敬的作了揖，飛快的溜了。回頭那馬麵鬼差已經被層層疊疊的陰魂擋住了，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分贓的。
    剛過鬼門關就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那大片大片的血紅一如夢中所見，一條長不見底的羊腸小道彎彎曲曲的向遠方蔓延，路上擠滿了形容枯槁的陰魂，這就是黃泉路了。那漫無邊際的血紅正是開的極豔的彼岸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顏色。
    青黑色的天空、血色的大地和灰敗的陰魂，這種死亡帶來的沉悶感比其他任何時候都來的沉重和壓抑。
    據說黃泉路的盡頭就是忘川河，那是她出生的地方嗎？好想！好想去看看！
    關於夢，關於將軍，關於自己，似乎所有的謎題都歸根於這個地方。
    她壓著內心的急切和不安，隻悶頭向前趕路。匆忙間衣擺再次被人扯住。
    “恩人！”梳著麻花辮的小女孩似乎等在路邊好久了，她人小，在並不寬敞的小路上從大人的腿縫間找恩人過於華麗的紅色金邊衣擺也並不難。
    小姑娘這會估計舒服多了，用脆生生的小嗓子歡快的喊著恩人。再次看到恩人也不怕生了，咧著一口小米牙伸著小手要抱抱。
    程元無奈的把小孩抱起來。彎腰的時候兜帽被蹭掉了，隨著小姑娘“恩人，恩人”的叫喚，越來越多的陰魂把視線投了過來。
    “恩人！”
    一個老婆婆的聲音帶著顫抖和驚詫響起來。隨後越來越多的聲音跟著響起來。他們“恩人”、“活菩薩”的叫嚷著。
    張王氏本是淩南佛頭鎮人士，鄉裏大旱，死了好些人，朝廷的賑災糧銀遲遲不見蹤影，也不知是根本沒發還是被一層層的克扣完了。無奈之下隻得舉家北上，求助於金都的老親戚。路上災民太多，連樹皮都被扒光了，快要餓死之際遇上大善人開倉放私糧救人。從那之後，但逢村鎮皆有大善人接濟災民，這才安安穩穩的走到金都。那群大善人有著各種各樣的口音、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但是開口閉口皆是“大將軍”恩典。
    老百姓心存感恩，更有那有心人將將軍和他家小公子的容貌畫在畫上，為他們供奉長生牌，在很多廟宇或者百姓家均可見到。張王氏家中也有一張，她年紀大了，到了金都便勞累致死，但全家平安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了。隻是乍一見這黃泉路上出現了畫像上將軍公子的容貌，既是感恩、又是酸澀，這小公子正值風華正茂的年紀，又是功德無量的大善人，緣何這麼年輕也死了呢？
    她跟著眾人一起含著熱淚跪了下來，好歹送一送這救了她全家性命的小公子。
    程元被這口稱“恩人”又呼啦啦跪了一地的景象弄呆了。她惶恐又無措，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被這麼多百姓施如此大禮，隻得同樣跪回去。連連勸著，情況有些混亂，她咬了咬牙，也顧不得會不會引起鬼差的注意了，雙手結印施了個大範圍的祈福咒這才抱著小孩一閃消失了。
    她白著臉喘著粗氣，這麼大的靈力消耗對她來說有些吃力。小姑娘很懂事的不要她抱了，伸著小手拉著她的手指往前走。遠遠地看到直入雲霄的山峰，那應該就是冥山了。
    “丫頭，再往前我就不能走了，你要乖乖的自己走過去知道嗎？到了前方也不要再等我了知道嗎？”她摸了摸小孩的頭。
    小姑娘不懂她為什麼不走了，但還是很懂事的點了點頭。她委屈的抽了抽鼻子，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再走近些，一棟小酒館出現在視野裏，酒館門前種著一棵柳樹，樹下放置著一個精致的藤椅，這熟悉的景象讓她的腦子有些發昏，這不是當初見夢的地方嗎？不知什麼時候她的腳下已經不是彼岸花了，而是跟彼岸花同一個顏色的——忘川草！
    按理說眼前的河是忘川河，以忘川河為界劃分黃泉路和冥山。忘川河上隻有一座大名鼎鼎的橋——奈何橋。守著奈何橋的認識孟婆。
    夢？孟婆！夢是孟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