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來時，他已不在胥探熙房中，望著熟悉的陳設，不禁苦笑。該來的，終究擋不住。
    這一次，胥探熙會怎樣處置他呢，方錦初的腦中幾乎是霎那間浮現出廷尉府暗地清除政敵的牢房。
    恍惚半日過去，這期間方錦初浮想了無數可能，隻是當那人帶著大病初愈後的蒼白病態與清醒出現在他眼前時，他沒想到他竟會忘了那段時日···
    房門被猛地踢開，方錦初突聞這一聲也未感意外。抬眼看向站在下人之後的身影，波瀾不驚。與昨夜不同，此時男子俊美的臉上盡顯寒霜。
    胥探熙朝著方錦初的方向徐徐走來，至他麵前，撩開衣擺半蹲而下捏住他的下巴，迫其與自己迎視。
    雖然男子依然強勢，但這樣近瞧之下，不難看出盛怒之下所掩藏的毫無血色的病容。
    男子開口第一句便是：“為何騙我？”
    一刹那，方錦初不由感到一些茫然。見他這副模樣，胥探熙怒氣加深，忍不住又吐出了“林紓”二字。至此，一切明了。
    方錦初的眼中有過有片刻光彩，聞言轉瞬即逝，終又隻剩一片灰暗。
    “明知你心思終會壞事，但我仍留你在身邊，方錦初，我看中你恪守本分，卻不料給了你機會陷害林紓。”他剛清醒過來，就聽到了關於林紓一事的真相，未顧及身體狀況他怒氣衝衝而來質問這人，逼問之下卻久久未等到回應。憶起林紓死狀，胥探熙心中怒氣更盛。
    淒然一笑，方錦初毫不畏縮地對上胥探熙的目光，幽幽道是：“人有所求，私心作祟便在所難免，這道理大人不應比我更清楚嗎？”
    四周一片慘寂，無人敢在此時貿然出生，麵此現狀心中卻暗暗驚心。作為一個主子，胥探熙的脾氣不可謂好，甚至時有喜怒無常，所以即使是跟隨在他身邊多年的下部也無人敢忤逆他。
    胥探熙聞言眯起了雙眼，意外發覺這個一向安順的人，此刻居然也敢於當著下人之麵頂撞自己，可笑自己還本有意饒他一命。拂然起身，居高臨下望著癱坐在地上的人冷冷道：“我本以為林紓會是帶我走出過去的人，方錦初，既然你毀了我的希望，那麼今後你也陪著我一同在煉獄中活著吧。”
    一聲令下，魚貫走入幾人，架著方錦初便往外走。渾身無力的被人這般懸空吊著，意識到前方可能有什麼酷刑正等著自己，或許再也見不到胥探熙，一時間方錦初猛地掙紮起來，嘶吼著向身後的人道：“倘若大人也曾對除顧敏言公子外的人有過一絲憐憫之心，林紓也不會是那般收場。方錦初自知罪孽深重，如今隻求大人給我一個同樣的結局！”
    沒由來的沉默，胥探熙的臉色卻愈漸顯得盛怒。
    方錦初並不是一心想要求死，跟在胥探熙身邊這麼多年，他隻是單純地了解那人的個性。林紓在他心中雖及不上顧敏言，可依然也是一個特別的存在。這一次，就算胥探熙念及往日情分不殺他，至少也會將他驅逐出盛京，到那時便真的是相見無期。
    等待之中，他感到自己的心愈趨荒涼，一如浮木飄零無法停泊。
    胥探熙倏然冷笑，緊盯著前方那個孱弱的背影吐字清晰道：“那便依你所言。”
    隔了片刻，方錦初忽而笑了，說不清各中意味。果然這就是他的結局，一個無關痛癢的人，死也不值一提。
    在被拖著的路上，方錦初雙膝一直摩擦著鋪滿碎石的地麵，很快火辣的痛覺就讓他意識有些模糊。
    他同林紓，被釘在同樣的死刑架上，最大的不同可能也就是林紓死在胥探熙親手給他打造的金籠裏，死在愛情的幻象裏，而他麵對的隻有幾麵破敗的舊牆，以及鋪滿枯草的潮濕地麵。
    這一次，胥探熙沒有前去觀刑，管家則奉命於一旁守著。
    無力墜落，方錦初閉上眼睛忍不住地想，不知上一次林紓麵對的是不是也是今日的這些人，大概···痛覺都是一樣的吧。被人肆意進出的時候，他意識模糊間想到，如若他對那人沒有愛，那麼此刻能體會的至多也就是身體上的痛楚。
    短短的二十多天，就如同做了一場夢，而現在，破碎後再也尋不到蹤跡。
    地牢那邊傳來消息時，胥探熙正在那間已禁閉許久的屋子裏。因久未有人居住，而又無人未得命敢前來收拾打掃，漸漸地便積了灰。嗅著空氣中彌漫的味道，煙影迷蒙，連著垂掛的畫幅中的男子也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覺。
    聽著來自下人的稟報，胥探熙沉默了，眼中有片刻的失神。他不過想給方錦初一個以後想起都會記憶深刻的教訓，甚至交待過在一個時辰後就命人停手。他沒想到，方錦初比林紓更脆弱，美麗易折。
    “屬下發現情形有些不對時已命人住手，然而方先生還是沒能撐到大夫趕至。”
    胥探熙眉眼低垂，一時看不清是何神情。少頃，吐出一口氣後道：“罷了，或許他命該如此，即使我有心繞他一命也無用。”似感慨，又夾雜著一絲自己也未曾察覺的落寞。
    過了一會兒，胥探熙似乎是想了想後複道：“他臨去，可有留下什麼話？”一開口便有細塵撲鼻而來，讓人喉頭發澀。
    管家張了張嘴，卻是麵露尷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迫於胥探熙的眼神，隻得頂著壓力道：“夢靨之中似乎確實反複喚著同樣的話。···”
    胥探熙皺眉，“什麼話？”
    “一個人的名字，隱約有些像···大人您的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