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荃走到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大門前，腳步變得猶豫起來。他真的不想走進這扇門去，而且他知道，即便是開了口，恐怕也是沒有希望的。可是，想起奶奶看到他通知書時的欣喜，想起她滿含著希望的眼睛，他決定再試一次。而且，他自己也特別想去上學，想要離開這個讓他傷心的地方。或許父親對他還有那麼一絲愧疚，會給他錢，那他就有了希望。
    加油張荃！他握了握拳頭，感到手心一陣刺痛，伸開來，看到了手上細密的劃痕。深深淺淺，有的愈合了，有的還沒有，這是他打工兩個多月的結果。
    每天，雙手泡在冷水裏洗魚，剔骨，一雙手變得傷痕累累，也粗糙了很多。
    張荃深深吸了口氣，為了去上學，這點兒苦不算什麼。可是，如果去不了，這苦不是白受了嗎？奶奶也會很失望吧？今天一定要跟父親說說學費的事兒！再不說，就晚了。今天已經九月一號了，再有兩天就開學了。
    沉重的大門被推開了，張荃走進了院子。
    一進院子，一股濃濃的雞糞的味道撲麵而來，左邊的柵欄裏二十幾隻雞歡快的吃著食，右邊的晾衣繩上晾著幾件衣服。
    他的父親張大誌正坐在院子裏剁菜葉，給雞拌飼料。聽見門響，抬起頭來，看是張荃，又低下了頭去。
    四十多歲的人，穿著一件原本是白色的，現在卻灰不溜丟看不出眼色的圓領老頭衫，黑色的短褲，腳下一雙黑色的拖鞋。頭發亂糟糟的，瘦削的臉上幾道深刻的皺紋，顯得比實際年齡老的多。
    張荃往前走了兩步，喊了一聲爸，便站住了。
    張大誌又抬起頭來，唔了一聲，“你怎麼來了？”
    “我來…”
    房門打開，羅玉鳳走了出來，女人身上一件大花的人造棉的短袖衣褲，裹著肥胖臃腫的身子。頭發像是新燙過的，打著卷兒束在腦後。幽黑的圓臉上抹了一層白霜，塗著紅紅的嘴唇兒，新潮的很。
    她一看到張荃，一雙三角眼吊了起來，上下打量著他，冷冷開口，“呦，這不是咱們家的大學生嗎？過兩天就要開學了，你還沒去？”
    張荃還沒說話，她又說道：“其實，就你那學，上不上的也沒什麼。我聽隔壁老王說了，不過是個三本，還學農業技術。就是學出來了，還不是要回到這農村來，跟這土坷垃打交道？要我說啊，還不如這會兒就找個事做，學門技術，以後也能掙口飯吃。”
    羅玉鳳一邊吆喝著她的大嗓門，一邊收著衣服。
    對於羅玉鳳的冷嘲熱諷，張荃早就習慣了，他看都沒看她，隻是看著張大誌，蹲下身來，小聲說：“爸，我後天就開學了，可是，我的學費還不夠。”
    張大誌剁菜葉子的手一頓，抬頭問：“差了多少？”
    “還差兩千。”
    張大誌眉頭皺起來，眼睛直直的看著張荃，像是在思考。張荃卻知道，他隻是在等羅玉鳳發話。他們家的錢，都在那個女人手裏。
    “爸，我這兩個月去打工，已經掙了三千多，奶奶說幫我借了一千，還需要兩千就夠了。”
    張荃看著他的父親，眼睛裏全是祈求。
    “兩千，不是很多。”張大誌小聲嘀咕了一聲，看向羅玉鳳。
    羅玉鳳手裏抱著衣服，冷笑一聲：“兩千，不是很多？嗬，姓張的，兩千不多，你給你兒子就是了。以為自己是少爺呢！這麼大了，還伸手跟家裏要錢？昨天張成的老師可說了，他是很有希望考重點大學的，讓給報個輔導班，拔一拔高。我一問，要一千五百塊錢呢！我都沒舍得給他報。我跟他說，你隻要好好學習，就是給家裏省錢了。張成那成績，老師稀罕著呐！還一個勁兒勸我，這錢不能省，等以後他考了個好大學，有了出息，我們都會沾光的。你倒好，一張口就是兩千，你以為這錢是天上掉下來的？告訴你，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