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為弦  序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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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章
    四五月份的揚州入了早春,滿城隨處可見大朵的瓊花盛開,除了河岸楊柳的一點新綠,大片的瓊花或許會讓人停留在冬天的印象中久久出不去。撲鼻的香味順著枝頭的一簇白色花團蔓延各處,瓊花花大如盤,細觀之處似玉一般潔白剔透。
    蘇澄院子裏的瓊花開了大半,旁逸橫斜到草堂的上方,若有微風吹過時,花團隨風而動,也有些花瓣洋洋灑灑落在草堂前的台子上。
    孫澈躺在樹下的搖椅上,閉著眼睛小憩。搖椅晃啊晃的,很舒服。蘇澄拿著本書走出草堂,見孫澈睡著了這會便躡手躡腳走到他的身邊,俯身湊上去給他摘掉發上落下的花瓣。
    還沒等到蘇澄夠到孫澈發上的花,還在“小憩”的孫澈一把抓住了蘇澄的胳膊,嘴角勾起一個狡黠的弧度,他拉過蘇澄,微微起身,一個清淺的吻猝不及防地落在了蘇澄的臉頰。
    “原來你沒睡啊,我還以為你睡著了。”蘇澄給他摘掉發上的花瓣,握住了他藏在袖子下的手,說道:“這會兒春寒尚未散盡,你可別穿個裏衣就睡著了,看看你的手多冷。”
    孫澈伸出另一隻手回握住蘇澄的手,說道:“我又不冷,你不用擔心我的。倒是你,給我說說,你今天都教了些什麼。”
    自從兩人交心之後,揚州的城南可算是熱鬧了,不僅僅是孫澈的醫館前門庭若市,就連帶著蘇澄開的這個私塾也是每日人山人海,蘇澄平日裏會教授學生一些書本知識和琴技,加上蘇澄平日沒什麼先生架子,生的又是十分儒雅,很懂禮數,這些孩子常常跟蘇澄打成一片。其實,在孫澈眼裏,蘇澄依舊還是和原來一個模樣。
    “今天教的詩經,這些小家夥,教完之後非說我故意的,這篇詩經明明說的是小澈你。”蘇澄無奈聳了聳肩,他又不是故意的。今日不過教的是《詩經。衛風。淇奧》篇,當蘇澄吟出”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時候,一個淘氣的孩子直接戳穿他,先生你這說的是對麵醫館的孫先生吧。等那個孩子喊完之後,堂下一片唏噓之聲,孩子們不由分說敲起了桌子,這讓平日裏臉皮超厚的蘇澄一下子紅了老臉,心裏思忖著怎麼這些小家夥比他小時候還要淘氣。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這句?”孫澈沉吟道,“說這是我可是抬舉我了。”
    “小澈啊,你猜猜我問他們為何這說的不是我,他們如何答。”蘇澄挑了挑眉,似乎是料定了孫澈猜不出個答案,這便調侃道:“怎麼樣,猜不到了吧,今天午飯交給你你做了。”
    “我還沒猜呢,你讓我猜猜哦。”孫澈拖起下巴認真思忖道:“你醜。”
    “……”他說這句蘇澄真的沒有辦法反駁,更氣的事,孫澈還說到了點子上。他的學生確實是這個意思,隻不過說的沒有小澈如此直接,他們說的是——因為你沒有孫先生好看。整個班三十多個學生,異口同聲,無比尷尬。
    “哦,所以他們真是這麼說的啊……”孫澈反調侃他道,“我看你這先生不當也罷,就這點威嚴還不如當年的先生。”
    “也不能這麼說,就算我沒有那麼的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我總比先生更能深入了解這些小家夥的內心世界吧,當年先生一聲吼,下麵學生動都不敢動,即便如此我們不還是背後還偷偷摸摸說他壞話,如今我可不同了,你看有誰敢說我的壞話了?還不是都服服帖帖的。”蘇澄嘚瑟著拿著他那本書一邊敲著手心,一邊說得認真沒毛病。
    孫澈本想冷著臉譏笑他兩句,卻自己忍不住笑出聲來:“也不知道誰前兩天同我抱怨那群孩子上課太鬧騰了,可把我們蘇老師氣壞了。”
    “小澈啊,你怎麼跟那些小東西一個腔調了,你這是故意要氣我是不是!”蘇澄勾起嘴角狡黠一笑,伸出手就往孫澈腰兩邊撓他癢癢。
    猝不及防的撓癢癢讓孫澈笑的熱淚盈眶,無奈兩手被蘇澄壓死了,整個人又躺在躺椅上,不好逃脫,就隻能一副任君采擷的可憐模樣被蘇澄弄得笑得喘不過氣來了。
    蘇澄得意洋洋地撓著他癢癢,隨便壞笑著問他:“說說看,你還氣不氣你相公了?”
    孫澈笑得停不下來,一邊要躲閃蘇澄的爪子,一邊又想著怎麼回複蘇澄,可把他折騰死了,他崩潰道:“你快停下來,我……我受不了了。”
    “喂喂,你可別想跟我岔開話題,快說我是你最偉大最英俊最溫柔最體貼的相公!不然我不會放手的,求饒也沒用。”蘇澄得寸進尺地加快了撓癢癢的頻率,孫澈這會兒被他撓得臉上濕漉漉一片,最關鍵的是肚子笑得都快抽筋了。
    “我……我才不、啊!蘇澄,你個王八蛋!啊啊啊,我不行了!”孫澈趁蘇澄不注意,掙脫了他的手,連忙兩手按住蘇澄那隻不安分的爪子,“你再弄我試試看,還想讓我誇你,不知羞。”
    “嘖嘖嘖。”蘇澄聽到這番話不由作弄之心大起,一把抓住他兩隻手,一下子就吻上了孫澈的耳垂,與他咬道:“小澈沒有以前溫柔了。”
    “溫柔?你放開我,我讓你嚐嚐什麼叫溫柔。”孫澈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好看到蘇澄立馬放下他的手,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
    孫澈撈過蘇澄的腰身,將他壓在藤椅上,欺身上前。
    “???”局勢突然的扭轉讓蘇澄猝不及防,孫澈那張精致的臉在蘇澄的眼前一點一點地放大,蘇澄下意思舔了舔幹涸的嘴唇,極其誇張地吞咽了一口,“小澈,我還沒準備好。”
    “你在想什麼啊?!”孫澈不滿地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爆栗,疼得蘇澄跳下來撞上了孫澈的下巴,蘇澄這一撞,孫澈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索性一甩衣袖,掃了興致。
    “喂!小澈,別走啊。”蘇澄揉了揉自己的腦殼,拔腿就去追他。
    蘇澄家的這個私塾,進了門是竹林掩映,林下是流水潺潺,來客可借著曲折蜿蜒的木製小道通向正廳。撥開層層交疊的竹葉便可窺正廳一隅之典雅,正廳是蘇澄書塾所設之處,正廳擺設簡單不失雅致,正中以屏風為背,正中整齊擺放了許多矮桌,桌下皆置一個圓墊,廳四周佐以紗縵,若是微風掠處,四圍紗縵翻湧而起,似浪潮湧動,蔚然成景。
    正廳一側種以瓊花滿簇,樹下有藤椅矮凳以供納涼,走上兩三步,行於池塘邊,可望塘中修葺了一座亭子,亭中放了一張石桌四張石凳,亭子下有暗石半露出水麵,石頭所通向之處便是後麵的琴房。
    孫澈大步流星,蘇澄在後麵追著他,正如很多年前在長歌門中,年幼的蘇澄也跟在他的身後,喊著他的名字,明明自己的腿比他長,卻感覺怎麼也追不上一樣。
    “唉,你等等我嘛,我有話對你說。”蘇澄一個健步過去,終於拉住了孫澈的手。
    孫澈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望著他。月光灑在他俊朗的臉龐上,一如往常的青色紗衣被月色照出了幾分溫柔,蘇澄眼中帶著笑意,卻又遲遲抿著嘴不說話。
    “你不是有話對我說嗎?”孫澈瞄了他一眼,“怎麼不說話了?”
    蘇澄樂嗬嗬地攬過他的腰,將他擁入懷中,溫柔的嗓音從他最熾熱的胸腔傳到孫澈的耳中,很溫暖很舒服,“既然小澈不會溫柔,那為夫就勉為其難地教教你什麼是溫柔吧。”
    本來是一句看似不正經的話,可蘇澄認真地說來卻聽上去有一種不同的感覺,這種感覺都讓孫澈一時忘記了蘇澄大膽的自稱了,等孫澈反應過來,正要質問他“什麼是為夫”的時候,蘇澄的唇已覆上了他的。
    琴室四周的紗幔飄動著掩映著柔和的月光,漸漸地蘇澈的神色變得有些迷離,或許是蘇澄深邃眼瞳中的溫柔如這柔軟的春風,足夠吻開所有的枯萎,讓他們以重生的姿態去綻放最美的自己。很久之前,這種懵懂的心緒就深埋在他的心底,到後來用時間加以澆灌,這種感情破土而生,那時才會為了這麼一個人牽腸掛肚,才會為了一個人不顧一切,卻生不由己將這份情扼殺,可沒想到後來嚐盡了生死卻也未曾能割舍下情愫,最後仍由他抽芽長大逐漸綠樹成蔭。
    蘇澄抱著孫澈的腰身,一個翻身將他壓倒在地麵上,輕輕地撫摸著孫澈的側臉,撩撥他臉龐的細發,解開他額前的銀製抹額,鬆開發後的發帶,如瀑的黑發順著他的手滑落下來,散落在身後。
    “等等……”孫澈拉住他劃到自己衣襟的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大聲質問道:“你方才說,‘為夫’?”
    “對啊。”蘇澄振振有詞地一邊說道著,一邊輕車熟路地摸上他裏衣上麵的結,一眨眼地工夫給孫澈撥了個幹幹淨淨。
    再到月上柳梢頭,被蘇澄吻地七葷八素的孫澈也來不及想著“為夫”兩個字了,隻能緊緊摟住蘇澄的頸項,輕喘微吟……
    這晚的風吹開了一池漣漪,吹起了飄舞的紗縵,吹過兩人交纏的發與緊扣的手。蘇澄給孫澈擦了擦額角薄汗,抱著他的腰與他同坐在琴室的一邊的欄杆旁,四下無人十分寂靜,遠處是雲舒雲卷瞬息萬變下波瀾不驚的揚州城,青瓦飛甍配上隨處可見的大紅燈籠,即便街頭巷尾空無一人卻也不顯得冷清,不遠處是自家院中竹影搖曳瓊花點點荷塘映月,也算得上是偷得一隅清閑。
    “小澈啊。”蘇澄的指尖纏著孫澈的發尾,仿佛怎麼也玩不夠一樣,一圈一圈又一圈。孫澈的發細而長,被他肆意把玩孫澈也不惱他,沒有力氣的回答著他,“啊?”
    蘇澄一個起身攬過孫澈的腰身,趁著孫澈還沒有回過神來,翻琴而起抱著他一個健步踏過琴室的欄杆往高處飛去。
    琴聲嫋嫋如煙纏繞在耳際,蘇澄修長的指節隨意地撩撥著琴弦,他的周圍形成一片遼闊的音域,琴聲在空中凝結,或成線狀繚繞身旁,或成落花狀紛亂音域之中,琴聲聚氣拖起二人,蘇澄反手一拉孫澈的胳膊,兩人並坐於琴前。
    孫澈慵懶著一雙眼睛側著望他,柔和的月光將他的模樣刻得十分深邃,臉龐的兩縷長發被風吹的淩亂,高高豎起的玉冠上橫亙一支桃花簪,細長的發帶隨之垂落兩側,一貫喜歡穿的青衫裹在白衣裏,衣袖與領口皆繡有精巧的雲紋,這麼穿確實比原來養眼了很多。
    那時月華傾瀉,星辰漫天,又有清風徐來,悱惻纏綿。兩人隨音域緩緩飄落,憑虛禦風,宛如謫仙。
    你指上萬千風月,可有一種是我的模樣?孫澈淡然一笑,似乎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蘇澄就已經給了他最好的明示。
    他與他,他與他,兩人之間沒有所謂的波瀾壯闊,恰好是在喜歡的時候彼此都懂這份心意,恰好是在他看他的時候他也在看著他,恰好是他來的時候他也處於最好的姿態。這種心緒,不過就是他回望他的那一眼,溫柔而風雅的側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彈琴的手幾番撩動,比這般風月更加撩人。
    兩人落在城中最高之處,蘇澄一翻手收回了他的琴,扶著孫澈在屋簷上站穩了。
    “所以你就想帶我看這個?”
    蘇澄攬著孫澈的腰,笑道:“小澈啊,此處不好看麼?你看這裏有山有水有風有月有落紅有滴翠還有你有我,不好麼。”蘇澄的指尖如同指點江山一般劃過他所說的一切,孫澈的目光隨他而動,最後停留在自己的眉間。
    “我啊,沒什麼遠大誌向,長歌門大弟子我也不當了,我就想跟你兩個人聊聊風花雪月,看看河清海晏,偏享這一隅的安樂也是好的。”
    “嗯……”孫澈很慎重地點了點頭,伸出手握住了蘇澄的手,溫暖的溫度從他們相合的掌心傳遞給彼此,視線交錯之時一如最初一樣,一個嬉皮笑臉,一個脈脈深情。
    無需太多言語,這已是他給他最深情的表白。此後萬千風月,盡收你我二人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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