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踏雪 第九章·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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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告別
“醒了!唉!小殊你可算是醒了。”再醒時就見朦朦朧朧地一片,等到眼前總算明朗了,定睛一看,正好對著蘇澄那張老少皆宜的臉和胡亂揮動的爪子。
“喂,還認得我不?”蘇澄一隻手狠狠地捏他的臉蛋,另一隻手伸到被子裏給他揉腿,還傻乎乎地衝他樂著。
“煩死了。”顧長殊一個響亮的巴掌拍開蘇澄不安分的爪子,一下子拍出了五條指印。
蘇澄不滿的揉揉自己的手,嘟囔道:“幹嘛這麼凶嘛,你睡了整整三天,我這會兒給你揉了三天的腿。”
顧長殊聽完下意識動了動自己的腿,果然沒有之前的僵硬與酸痛,還別說蘇澄給他捏腿捏的很舒服,蘇澄捏的十分輕柔十分認真,為了防止碰到顧長殊的傷口,他還小心地繞開繃帶處。
“我睡了這麼久?”顧長殊小聲問著坐起身,蘇澄點點頭,連忙給他掩上被子,可兩個人並不知道兩人位置的尷尬。
“大師兄啊!”小師弟在門外拍了一下們門就推開了,很巧的是從他這個角度看,他的大師兄正趴在顧師兄身上,兩個人的動作看上去跟親親沒有什麼區別,嚇得小師弟“啪”的一下狠狠關上了門,拍拍小心髒默默念叨著:“長針眼,長針眼……一定是我打開方式不對。”在確認自己臉不紅心不跳之後,小師弟這才再次打開了門。
這個時候,顧長殊已經穿好了衣服,依然是紫紗素衣,一根素雅的簪子整整齊齊地束著冠,整個人似乎又恢複到了原來的儒雅與清冷,與小師弟頷首之後便徑直走出去。
蘇澄則是坐在床邊上,撓了撓頭,見小師弟進來了就問了一句:“小師弟,你說說看小殊為什麼老生氣啊?”
小師弟腹誹了他的大師兄一頓,小聲嘀咕一句:“還不是你因為你剛剛那樣。”說完了臉上不經一紅。
“我哪樣了?”
小師弟一抬頭正對上蘇澄邪笑的臉以及摩拳擦掌之勢,嚇得一溜煙跑遠了。那一定比他聽到開飯兩個字時跑的還要快,蘇澄是這麼替他想的。
這年的雪來勢洶洶,不過下了三天的工夫,書院裏就積了一院子雪,剩下為數不多的梅花橫過枝頭,投下一絲淡淡的香味。
顧長殊撥開橫出來的枝頭,穿過拱門時,蘇澄在滿臉不情願地掃著雪,手中的掃把仿佛變成了他的泄憤工具,掃得非常用力,院角掃完了接著又是書院前的台階,藍色的紗幔似乎被冰淩融化的水凍住了,冰淩融化下的水順著紗幔慢慢劃下來,滴在蘇澄的衣領上,凍的他一哆嗦,這下一回頭正好看到了梅花樹下靜靜站著的顧長殊。
四目相交時,兩個人皆是一愣,過了一會兒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蘇澄扔下掃把在原地等他,顧長殊拂去了一身的雪朝他慢慢走過來。
“站多久了?”蘇澄見他身上落了厚厚一層雪便隨口問道。
“有一會兒了。”顧長殊拂去滿身的落雪端坐在書院的台階上,撐著頭斜眼看著他。
蘇澄正了正衣服坐在他的身邊,仔仔細細地查看顧長殊腿上的傷,說道:“別站那麼久啊,腿上傷還沒好。”說完就給他捏捏腿,“多給你捏捏,天氣冷活絡一下氣血。”
顧長殊沒有說話,就這麼靜靜地看他半蹲著小心翼翼地給自己捏腿,似乎時間都定格了,突然萌生一種“自己的傷永遠也不要好”的想法,想來卻覺得自己很幼稚,便也不去想,任他捏著。
他們兩個自從被先生赦免了之後,顧長殊就一直休息著,可憐了蘇澄作為門派大師兄一定是會被殺雞儆猴的,先生是赦免了,師傅卻是不會放過他,罰他掃微山書院的雪,而整個長歌門弟子特準放一天的假。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長歌門的弟子都在歡呼,除了滿臉“幽怨”的蘇澄與笑而不語的顧長殊。
“唉,也隻有小殊對我好了,你看看我掃了大半天也就隻有你來看我。我這個長歌門的大師兄也算是白當了。”蘇澄抱怨著,一不小心碰上了顧長殊的傷口,惹得他輕輕蹙了一下眉,而蘇澄很快就察覺到了,避開了傷處,小心地問道:“還疼麼?”
顧長殊輕輕地點了點頭,想了想又抿了抿嘴。
蘇澄輕輕一笑,心裏感歎道:我家小殊終於會說疼了呢。想著想著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腰,坐到他的身邊使勁挫著手。天氣太冷了,加上他掃了一個上午的雪,手都快凍僵了。
顧長殊見他手掌凍得通紅,連忙將他凍紅的雙手捂在自己衣服下,捂了好一會兒摸上去還是冰冷的這便拿出他的手使勁哈氣,熱熱的水汽碰到蘇澄的掌心,暖暖的,他的手外麵包裹的是顧長殊的手,這雙手雖然比自己的小了一套,卻比自己暖和很多。不一會兒,蘇澄的手就擁有了顧長殊暖暖的體溫。
“謝謝你。”蘇澄見到顧長殊這樣,不由感歎出聲:“小殊終於會照顧人了呢。”
顧長殊臉皮薄,聽他這麼說就放下他的手,轉移了話題:“你知不知道……我們倆出名了。”簡簡單單幾個字不刻意褒貶,不在意誰功大,兩人都心知肚明。
“今天晚上來挽音閣。”
“時間呢?”
“隨意,無論多晚我都奉陪。”
“你這個算是……?”
“替先生和師傅給你的獎勵。”
顧長殊挑眉抱胸,意氣洋洋地朝他一笑,說完這便匆匆走了,在蘇澄看來他這是沒義氣,也不陪他多待會兒,而在顧長殊心裏他匆匆離開卻是為了遮掩心中的不安定。
偌大的微山書院留下一個滿臉幽怨的蘇澄默默地掃著地,掃著這片分明怎麼也掃不完的雪,目送著顧長殊遠去的背影,蘇澄默默念叨了一聲:“要是平時也這麼溫柔就好了。”
很快,那抹紫色隱於亂世小徑的盡頭,揚起的落雪讓蘇澄打了個噴嚏,沒想到今年的冬天來得比往年早,降溫也比去年快上了許多,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蘇澄摸摸鼻子,一邊腹誹著先生,一邊掃雪,一邊若有所思。
入了夜,蘇澄終於得到了師傅的許可,可以不用掃雪了。隻不過由於受罰錯過的晚飯也跟著這個許可被師傅取消了。不過嘛,上有政策,下就有對策。蘇澄這會兒背著他親愛的師傅,拿著小師弟孝敬給他的米糕吃得正開心,一路邊吃邊蹦到了挽音閣。
挽音閣是眾弟子平日學習琴音的地方,離微山書院不遠,跨過書院內迂回盤桓的長廊就可見到挽音閣的正門,進了大門之後有一段小路,春季的時候兩岸的桃花盛開十分好看,再往後走是一段竹林,林中常有小兔子出沒,聽說是師傅多年前養下的,那時隻養了幾隻,這會兒都已經湊了一窩了,隻可惜白雪皚皚之下樹木枯萎鳥禽四散,什麼都看不見,隻有光禿禿的樹幹裸露在冰冷的雪下,被這厚重的雪壓得喘不過氣來。
小路的盡頭才是挽音閣,閣前百張桌子整齊的排著,都是平日裏弟子們練琴用的,現在積了雪,什麼都看不到。
挽音閣的東南方向有個小亭子,平時師傅帶蘇澄他們視察的時候就喜歡往哪裏去,不僅僅因為這個亭子可以將整個挽音閣盡收眼底,方便督促弟子練琴,還因為亭子高聲音也能傳的遠,顧長殊常常在此為下麵初學的弟子演示,笛聲綿長悠遠,即便蘇澄遠在書院也能聽見。
雪,是天然吸收雜音的工具,此時的挽音閣除了悠遠綿長的笛聲,再無其他。蘇澄尋著笛聲尋到了亭子。顧長殊正斜倚在長椅上,吹著笛子,他身後的房簷上倒掛的冰棱不停地滴著水,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屏障,很是好看。
亭子早就被白雪覆蓋,蘇澄撥開凍得僵硬的藍色紗幔時又被房簷上倒掛著的冰棱滴了一下,寒意刺骨而來。
顧長殊見他來了,便收起了笛子。身後傲然而開的紅梅映出他臉上一抹緋紅,偏偏愛煞的這一身紫衣襯出他又重新恢複的好氣色。這下蘇澄也放下一顆心來,不用擔心他的傷了。
扶著木欄一翻身,蘇澄就躍到了顧長殊身邊的長椅上,撐著半個腦袋上上下下打量道:“喊我來幹嘛?”
顧長殊從袖中取出一支木簪遞過去,木簪雕琢得精巧細致,通體呈一枝桃花的形狀,細節處可見花瓣上刻著的露水,“給你。”
蘇澄雙手接過木簪,仔仔細細端詳一遍,在木簪的柄的地方刻了一個小小的“澄”字,指腹摩挲起來卻發現簪子雕刻的地方被細細的磨過了,不由心頭一暖:“謝了,我很喜歡。”
一想到顧長殊離開那麼早就是給他做這個簪子,除了謝謝之外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於是二話不說將木簪攏入冠中,雖然沒有先前的桃花簪看得優雅卻平添了幾分成熟穩重。
顧長殊很滿意地看著他簪上自己做的木簪,心裏卻在糾結著自己想說的話,過了半晌才緩緩開口:“你記不記得,我們之前打過的賭?”
顧長殊突然問道,蘇澄思索片刻,問道:“你是說芊芊姑娘的還是喝酒的那個?”
“你說的第一個賭我有答應過你麼?”顧長殊朝他鄙視地瞥了一眼。
“喝酒嘛。記得,我說的嘛,第一次出去喝酒的時候說的,哪天小殊能喝完一壇桃花釀,咱們便是同袍。”蘇澄想起那時喝完小半壇桃花釀的顧長殊已是渾身泛著紅,眼睛半眯著路也走不穩了,蘇澄扶著他讓他靠著自己的肩膀,他卻吵吵鬧鬧還要喝,這麼鬧了一路蘇澄也哄了一路,最後還是拗不過他,給他一個空壇子抱著他才很滿意地睡過去。
可是即便這個賭顧長殊從來沒有打贏過,蘇澄卻一直把他當成摯友。顧長殊是個心氣特別高的人,從來也不會認輸什麼,隻是在喝酒這件事情上顧長殊從來沒有贏過,後來兩個人喝酒的時候也不會再提,顧長殊這些年也是喝了一小半就不再喝下去了,身上也會泛紅不過喝多了也不會像第一次醉成那樣。
“所以我從來都沒有喝完。”顧長殊歎了一聲,“不是我不完?”
“所以你是不想做我的摯友?”蘇澄緊跟著他的話,表麵上挑著眉說的雲淡風輕,而心下卻是一緊,他不知道顧長殊會給他什麼答案,也不知道顧長殊給他的他會不會回答。
“你知道乞巧節那天我放的花燈上寫了什麼?”顧長殊沒有正麵回答他,而是提起了那次放花燈的事情。
蘇澄撓撓頭,想了半天,終於想起那日他逃離宋瑤魔爪之後看到顧長殊與林芊兩人放完花燈回來,至於那個花燈他沒有在意,也從來沒有像顧長殊提起,因為他更在意的是顧長殊和林芊之間的事情,不過睡過一覺之後什麼都會被他拋在腦後了,這便問道:“寫了什麼?”
“蘇雨澄。”
話音剛落,蘇澄一驚,他雖然平時喜歡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戲弄顧長殊,可他也不是不知道花燈的含義以及顧長殊剛剛那番話的含義,其實顧長殊說的其實很清楚。
“我喜歡你。”顧長殊湊在他耳邊輕聲呢喃了一句,而眼瞳中卻抑製不住閃爍的晶瑩,嘴角輕輕勾起的微笑卻讓他眼中的淚水那麼的明顯,藏也藏不住。他知道,蘇澄不會給他答案的,而他也不會奢求蘇澄的答案,從他十二歲那年知道自己喜歡蘇澄的那時起,他就不能回頭了,那個時候他就知道即便他與蘇澄離的這麼近,可兩人始終隔的那麼遠。蘇澄不會喜歡一個男人,更不會喜歡一個他一直以來都當成弟弟百般嗬護的顧長殊,他會過著正常人的生活,喜歡自己應該喜歡的女孩子,娶妻生子,這是顧長殊替他所設想的一切,一個沒有自己的一切。即便如此,這句話,他還是想說出口。
蘇澄沒有跟他答案,他知道即便自己再怎麼裝作聽不懂,也不能給顧長殊一個答複,他隻能沉默,也不敢去看顧長殊。他心裏很清楚,這不是玩笑。
顧長殊嗤笑了兩聲,拿起笛子走的決絕,此番話說出口,心裏釋然了,而長歌門他再也留不得了。即便蘇澄再當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他們也不會像原來那樣形影不離無話不談,更何況顧長殊自己不願留在長歌門,也不願再藏匿這份感情了。
取下冠中的木簪,呆呆地摩挲著木簪上刻得認真的“澄”字,蘇澄站在原地目送著顧長殊離開的背影,那一抹妖冶的紫色很快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雪下得很大,不一會兒蘇澄想去尋他時,雪已經掩埋了他的腳步,此時,皚皚的雪中隻留下蘇澄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