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踏雪 第六章·養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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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養貓
那時,河邊桂花剛剛冒出了一個尖,淡淡的幽香若有若無地縈繞四周,顧長殊的影子在闌珊的燈火盡頭拉得老長,一種說不清從何而起的孤寂油然而生,走近了才發現原來這些年他的小殊一直都是這麼清瘦,就跟最開始的初遇一樣的清瘦。
拐進了一家僻靜的酒樓,顧長殊上了二樓在回廊上找了個位置坐下。等了半晌,樓梯角還遲遲看不見一個人影,便斜倚著玩弄起笛子來,身後的欄杆下麵是望不見盡頭的小巷子,入了深夜,街市上的喧嘩褪去,原先嘈雜的人群也紛紛散去,一時之間夜靜的可怕。
樓梯的角落裏,蘇澄提著衣服,放輕聲腳步,躡手躡腳地上了二樓,見他一人背著自己發呆,當下玩心大氣,想去捉弄一下顧長殊。
就當蘇澄策劃著要悄悄地溜到顧長殊的身後,捂住他的眼睛,玩上一場猜猜我是誰的俗爛遊戲時,巷子裏一陣響徹天際的鞭炮聲突如其來,蘇澄想也沒想就把那雙原本準備捂他眼睛的手給他捂住了耳朵。
顧長殊轉過頭來望向他,他朝著小殊比了口型:“別怕。”頓了一秒覺得說的還不夠,又補了兩個字:“有我。”
顧長殊轉過頭去,硬把眼中閃爍的晶瑩憋了回去。不遠處一朵朵巨大的煙花冉冉升起,明豔的光彩同時灑在兩個人的臉上,顧長殊閉著眼背著蘇澄做了一個口型——謝謝你。
顧長殊有個弱點,說來並不光采。他這個人不怕受傷,不怕受罰,更加不怕先生。若是前麵兩點有人能做到,那麼第三點能做到的就隻有蘇澄和顧長殊兩個人了。先生名出,長歌門弟子皆是聞風喪膽。
說到顧長殊的弱點,蘇澄是再清楚不過了,他怕鞭炮、煙花等包括閃電在內的轟鳴聲。因為蘇澄知道,在救他回來的時候,他背上那個傷痕就是鞭炮給炸的,也曾經問過他,他說那是九歲那年一個小孩在他受傷無力掙紮的時候向他扔過來的,當時那個孩子喊著:“髒死了,臭乞丐。”才喊完他隻覺得後背火燒般疼,卻動也動不了。如今傷早就結了痂,消失得不留痕跡,而他卻一直過不了這個坎,不單單因為這道疤,更多的時候他知道那些放煙花的人有多快樂有多幸福,他就有多孤獨。幸運的是,那個時候他有蘇澄替他捂著耳朵,說著沒有什麼意義卻讓他覺得很溫暖的話,有蘇澄陪在他身邊,他就不會害怕。那些年,夏風、漁火、花樹、米糕、桃花釀和書院,還有一群貓成為顧長殊所有的記憶。
說到貓,微山書院是明令禁止弟子養貓的,原因有三,其一,養貓多多少少會幹涉弟子學業,先生不同意;其二,長歌門整個學習氛圍不適合養貓,先生不同意;其三,先生怕貓,先生不同意。明白點的弟子都會發覺前兩點是為第三點做個鋪墊,不明白的弟子嘛……反正也不需要隨口提及,光光想到先生那刻板的樣子會怕貓,就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顧長殊有個習慣,路遇受傷的野貓都會自己抱回來醫治。他的醫術是好的緊,隻不過又不忍心將痊愈的野貓放回去,就養在自己屋裏。他醫過的貓有個特點,就是醫治好了都會在它們腳踝處係上一根紅色的小繩子,蘇澄問起時,他隻好說繩子是自己編的,為了與別的貓區別開來。可蘇澄心裏明白啊,長歌門裏哪裏來的別的貓啊,其實就是顧長殊喜歡這些貓,又不好意思說。
顧長殊養到第三隻的時候,貓半夜叫啊叫得總讓起夜的先生心驚膽戰,所以,先生為了檢查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聽,下令要查弟子臥室。顧長殊慌了,想想自己這幾隻野貓好點的下場就是被放生,壞點的下場連自己都不敢想了。就在顧長殊思索著要不要把貓趁夜送出去,一聲軟軟的貓叫聲打破了給他的思緒。
蘇澄拎著幾隻野貓朝他樂,走近時拍了拍他的肩,坐到他身旁,笑道:“微山書院不得養貓。”
顧長殊歎了一聲:“我知道。”過了一會兒又補充道,“我準備……今天晚上把它們送到揚州,找家願意養的。”
“不用那麼麻煩,這幾個小家夥放在我那裏就好了。”蘇澄邊說著邊撓著貓肚子,幾隻小奶貓被他逗的舒服,“喵喵”地叫著。路過的弟子都心知肚明這些小奶貓所出何處,也都朝著大師兄問了聲好就匆匆離開了,他們都很相信一點,他們可敬的大師兄什麼事情都做得出,默默祈禱著大師兄念在他們每日與他打招呼的份上不要一時興起,把貓放在他們的房裏。
蘇澄不是時候的打了個噴嚏,心裏想著誰竟然敢在背後說大師兄的壞話!手上的貓被顧長殊接過去,純白的純黑的還有雜毛的一窩蜂竄到顧長殊懷中。
顧長殊垂著頭摸著貓,臉上露出的盡是喜愛之色,半晌過後,他是像是想到什麼重要的事一樣問他:“你不怕受罰?”
蘇澄嘴上笑道:“怕啊。”而心中卻默默道:我要是怕被罰,這麼多年大師兄算是白當了。更何況先生一向偏愛這個大弟子,哪裏舍得罰嘛。
顧長殊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抱著貓回了自己屋子,留蘇澄一個人在大樹下摸著後腦勺,蘇澄見他的背影上似乎寫了一個大大的字“慫”。
蘇澄早早就算好了先生說了查宿舍也不會真的去查宿舍,長歌門成百上千的屋子若是真的一間間查過來,先生不得累死。他確實猜中了先生的心思,先生果然暗中囑咐了巡夜的弟子幫他看看有沒有人夜裏溜出長歌門去。先生並不會真的去查宿舍,他隻想借查宿舍的名義給養貓之人一個暗示,養貓之人聽到先生查宿舍一定會連夜將貓送走,所以先生隻要等著捉那個連夜出門的弟子就好了。蘇澄心裏讚歎著自己怎麼就那麼聰明呢,翹著一個二郎腿躺在床上,等著看明天先生那張氣急敗壞的臉。咋咋嘴,真的是想到都覺得有趣。回頭再想想顧長殊衝著貓那般的寵溺,又覺得委屈了起來,無端都羨慕起這些小奶貓來了。
半夜的千島湖的風吹的涼快,蘇澄特意把窗子開到最大,可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顧長殊的貓順著房簷跳到他的床邊,一屁股落地時正巧砸在他的臉上。
翌日一早,蘇澄打著連天的哈欠與長歌門的小弟子們打著招呼。昨晚三隻貓纏著他,一隻坐在他的臉上,一隻倚在他的懷裏,還有一隻趴在他的床腳衝另外兩隻叫喚,於是,蘇澄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著。早上被先生點起來時,頂著兩個熊貓眼暈暈乎乎的樣子差點沒把先生嚇個半死,耳邊除了先生那句“快給我坐下。”就是滿滿的貓叫聲。自此以往顧長殊的貓成為蘇澄心中不可磨滅的陰影,蘇澄愣是再熱的天也不敢開著窗睡覺了。
貓的事情告一段落,先生再也不提,隻當是起夜時出現了幻聽,長歌門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
在後來,顧長殊走後,那些貓紛紛離開了長歌門,有餓死的,老死的,病死的,大多都是流落街頭,沒有人收養。蘇澄每次碰到腳踝處係著小紅繩的貓躲在揚州城的哪個角落時,都會想起顧長殊,隻不過這些貓再也不會遇到那麼好的人了。這也是後話。
微山書院院子後麵的樹長過了院牆,樹上結了許許多多的果子。顧長殊才來長歌門那會兒樹才頂到牆頭,這會兒樹枝都長過了牆頭,蔓到院子裏麵了。
十五歲那年,顧長殊跟蘇澄幹了件名噪一時的大事。那幾年收成不好,碰上了大旱,農田裏基本上是顆粒無收,很多百姓因為窮苦無依索性自暴自棄地幹起了山賊這一行,那時千島湖周圍小島眾多,一些人就自發組成了什麼什麼寨子,一時之間各種寨子層出不窮。不過這些山賊也都沒有什麼本事,穿得是威風堂堂,拿著把刀晃悠晃悠也許碰見不會武功的無辜百姓或許能將人家嚇個半死,若是碰上蘇澄這種有些本事又喜歡搞事情的或許就會被揍得個鼻青臉腫了。他們也就跟著個有點本事的頭兒在下麵混飯吃,
當時,有個叫洪家寨的山賊寨子有點名氣,一個洪姓的山賊占島為王,這個寨子除了一個主寨,還有十多個附庸的小寨子,這個山賊頭頭手下號令了三百多個山賊就這麼組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寨子。
而那年蘇澄跟顧長殊僅憑兩人之力就將一窩寨子端了,救出了被圍困的幾個百姓,還讓那個要做壓寨夫人的少女免於一劫,蘇澄最後把那一個寨子屯著的搶來的金銀珠寶分發給了揚州城外的流民們。一夜之間,兩個人從小有名氣的長歌門弟子變成了揚州城中街頭巷尾人人傳頌的少年英雄。其實,那天事情的經過遠遠沒有人們傳的那麼古怪離奇,太多的都是誇大兩個人的能力,那天的事情到底怎麼樣兩個人心知肚明。
本來隻是純粹去揚州城買酒,結果半路上偶遇了被搶了去當小老婆的小娘子。顧長殊正在和老板買酒呢,蘇澄這邊抱著胸倚在門口的竿子上四處張望,就看到不遠的地方小娘子一身霞帔鳳冠哭鬧著被幾個山賊打扮的強行塞進了花轎中,路過的人不問,可這一路的哭聲倒是讓蘇澄聽不下去了,叫上買酒歸來的顧長殊跟上去看看。這一跟就跟上了事情。
兩人跟到小樹林裏時,眼見這小娘子半路借著如廁的名義跑了出來,正巧撞上了尾隨她而來的蘇澄。小姑娘子見蘇澄和顧長殊兩個人都穿著長歌門的衣服,這就認定了,硬是抱著蘇澄的腰不撒手,哭著喊著說:“救救我吧,我不想才十六歲就嫁給老頭子啊!”
蘇澄紅著臉扒開小娘子的手,正聲道:“那姑娘可否把事情的經過告之在下。”
見蘇澄一副獻殷勤的樣子,顧長殊就生氣,索性轉臉過去,找了塊大石頭靠著玩著笛子。
小娘子這才從蘇澄身上下來,摸了摸眼角的若有若無的淚水,告訴了二人事情的經過,“我家原來也算是富貴,父親帶著母親和我來揚州城走親戚,這不巧遇上了洪家寨的山賊,他們搜走了父親帶的所有財產還綁架了父母親,要求讓我嫁過去當壓寨夫人才能放了他們,我若是不依,就要他們的命。”說到傷心之處,小娘子又情不自禁摸了一把淚,哽咽道:“那山賊頭子都過了五十,老不修要娶小姑娘過去糟蹋,他都有十幾個老婆了,還要娶我。少俠,救救我吧。”
蘇澄也不忍心看小娘子一邊抽泣一邊連聲哀求著救她性命,眼看來找人的火把慢慢逼近,這就硬著頭皮接下了這個活。
被一把拉了過去,顧長殊不滿意地瞪了他一眼,意思是:
“是你一個人攬的活,自己去解決,我可不想蹚渾水。”可終究耐不過蘇澄的一番死纏爛打,最後隻好無奈妥協。
兩人送小娘子到安全之處,給了船夫幾個錢讓他送小娘子回蘇州,臨行前蘇澄上船與小娘子囑咐了兩句,取下她換下來的鳳冠霞帔便跳下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