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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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的風聲呼呼吹拂,分不清那是奉真的劍聲還是風聲,蘇少艾摀著耳朵,雙眼瞪著牆,那瞪牆的眼連眨都沒眨,直到眼皮出血疲痛了才記得眨了一眼。作嘔的血腥味密布房內,難忍的氣味,他將頭偏向床的邊緣,朝地上狂吐,不知吐了多久,才看見陰暗的屋裏還有一個人。
那人正拿了一塊布仔細的擦拭他的劍,劍擦的很亮,蘇少艾從不知奉真的劍如此雪亮。雪亮的劍擦幹淨了,那塊沾滿血的布格外刺眼。
“你是來殺我的嗎?”蘇少艾一手摀著胸,一手抓著床邊帷幕問著。
“他是來阻止你自殺。”屋內還有另一個人,是競王爺。
“我的皇哥哥,本公子還沒淪落到必須自殺的地步。”
競王爺走近,一身軍人的威嚴逼來,低低地說,“你的皇帝伯不舍得殺你,要我們帶你回京。”頓了一下,又說,“不過,活著未必比死了好,你得有覺悟。”
蘇少艾怒瞪著競王爺,彷佛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句活著未必比死了好,這裏頭有很深的含意。
“我想知道關弱水人在哪裏。”剛嘔完的聲音很微弱,氣也很虛。
“他想見你時自然會出現。”競王爺下令奉真好好看守,旋即離去。
回京的路途很顛頗,愈北愈寒冷,進京時已經下了白茫茫的雪花,落在高簷上,又落成了冰滴。
被扔進大牢時,蘇少艾還不能習慣這樣的局勢。起初,他還會頤指氣使令那獄卒送酒來,卻惹來一陣訕笑,牢房的兄弟見他失勢好欺,都故意和他鬧著玩,愚弄他的無能為力。菜永遠是擱了半天的殘羹冷炙,被褥裏藏了跳蚤,給他的牢房是無窗無光最陰暗的角落,一天十二個時辰總是散發著腐爛的黴味。
“本公子終日盼著回京,如今回京了,才知這已非我所認識的京城。”
倚著牆喃喃自語,就這樣睡去了,一日複一日,他不知道皇帝伯要如何處置他。聽獄卒說,這死牢天天都有人死,但也有人出的去,但那代價啊,嘖嘖,話就此打住,沒有人願意說下去。
又倚著牆,依然睡了又醒,一日複一日。死牢禁止探視,無人探視走動的牢房更陰森恐怖,夜裏鬧鬼驚醒夢中人幾乎天天發生,把那些膽小怕死的人催神攝魄成了瘋子的也是有的。
一閉上眼,腦海裏不斷浮現出荻花堂的血濺,那是三千弟兄與百餘優人名妓最後倒下的身影,一腔悲恨湧上心頭,他攢著拳,捶著濕冷的地,捶到拳頭都磨破皮滲出血漬還繼續不停捶著,他罕見地出現憤怒,原以為蘇少艾是不懂憤怒為何物、不懂傷心為何物、更不懂恨的一個人,現在才知自己錯了。
屋頂滲進冰滴融化的水珠,滴在他麵無表情的臉頰上。
也許是被冰水打醒了,這一刻似醍醐灌頂,他開竅地了解了一切,從關弱水入京的那日起,就決定了最後的結果,無論過程是什麼,有多少曲折離奇或有多少歡樂與野心,最後的結果依然是關弱水唯一想要的那一個。
跟他走。
他想親口問,為何如此糾纏?他想不出一絲辦法可以脫離他的糾纏。
捶拳的血腥味彌漫在鼻尖,他幾乎察覺不出手掌的痛覺,因為那份痛早被心痛掩蓋的微不足道。
日複一日,他倚著牆細細回想往事,想著北門大街的好日子,想著荷春園可愛撒嬌的姑娘,又想到了寧波白槿湖恣意撒銀的暢意,以及西繇園的美好,種種種種,都如昨日已死。
然後,有人來了,不是送飯的獄卒,也不是新來的死囚,那人腰間插著一把竹扇,散發濃濃鴞悍的江湖氣息,一雙鷹隼亮眼,手裏握了一條繩索,昂然的站在他的牢房外。
“你來做什麼?”
蘇少艾怒眼迎向他,仍是那一慣見麵如仇人怒斥的語調。
“皇上猶豫不決,不知該如何處置你,競王爺要弱水來詢問你的意見。”他目向倚牆的蘇少艾,言詞異常平淡,不帶任何感情,與司役的衙役沒什麼差別。
“依照本朝的法令,劫殺南國貢船及人員是唯一死罪,罪無可逭,但南國的法律並非如此。因為你是皇親國戚貴族人士,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
關弱水一字一句慢慢說,眼睛專注凝視著蘇少艾的動作,見他安靜聽著,才接著說下去。
“你可以選擇一死,還是選擇南國的刑法,依照南國使者所述,眼睛、鼻子、喉舌、耳朵、雙手、雙腳,這六樣隻能留一樣下來,其餘都削去毀去。”
蘇少艾聽完之後,沒有震怒,他的臉上浮現一抹燦爛的微笑,就像當年在北門大街囂張那般的奪目鑒人。
“哈,我早有覺悟一死,請轉告皇哥哥,給我賜死吧,二十年後,本公子還是一條英雄好漢。”倚牆的身子沒有任何挪動,自知難逃一死,聆聽宣判之後反而鬆了一口氣。
等他笑完了,關弱水手掌卷起繩索。
黑瞳發出冷冷的寒光,一字一句說的更清晰。
他說,“你知道我不會讓你死的,所以我已經幫你做了選擇,幾番交涉,才說服了南國使者,留下你的雙手雙腳和鼻子,其餘都削去毀去。”
“……什麼?……你說什麼?”
倚牆的身子像一隻蘇醒的猛獅乍然撲上前,抓著囚柵,死命搖晃著,眼睛暴凸如圓球,口裏高聲嘶喊著,“關弱水,你敢這麼做?你竟然敢這麼做!你不能這麼做,我寧願一死也不要活成那樣,我寧願一死也不要!”淚從紅紅的眼眶中奪眶而出,關弱水下令將門打開,進入牢房內用粗長的繩索把人從上到下捆綁起來。
“你不能這樣啊……,關弱水……,你不能這樣對我啊……。”繩索底下的人歪倒在冰冷的地上,徹底崩潰,像一條活蛆無方向抵抗著,淚水似秋天的暴雨嘩嘩流下,粗繩磨破了皮膚,無謂的掙紮仍死命朝對方呼天搶地喊去。
“已經做好決定,明天就會行刑。”
沒有再多做說明,隻簡單介紹一下執行的時間。
“你不能這樣對我啊……,別讓我成為一個廢人……,別讓我活的生不如死啊……!我求你!我求你!關弱水,我蘇少艾求你了,求你不要啊!”蘇少艾朝他蠕動過去,舍下顏麵與驕傲,平生首度向人乞求,牢房內那居高不下的人卻依然無動於衷。。
“明天,刑場上,我會親自扶著你行刑。”
無比淒厲的叫聲回蕩在囚房裏,用盡全身的力氣爬起來跪在關弱水膝前,用臉貼著對方的腳尖,卑微乞憐著,喘著,抽著,噎著氣,“求你不要……,不要……,本公子不要……。你放過我,我求你放過我,放過我。”那聲音愈來愈微弱,就連哭聲都哽在喉裏發不出個聲。
關弱水退出囚室,令人小心看守,蘇少艾已經哭成一個淚人兒,連頭都抬不起來了,肝腸寸斷,全身抽搐無力匍匐在濕冷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