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深處，有一名寺，號“白馬寺”。四方參天古木，終日人煙罕至，卻是極貴極富的皇家寺院。
    法然大師回首往事。
    那一日有大事，虛空大師告知眾僧今日世緣已盡，將要坐化，入寂滅定，召眾僧於大殿中誦彌陀經。
    經二時辰有餘，虛空大師已然入涅盤，氣息全無，下一任住持法然大師上前施行跪禮，準備將虛空大師法體移置殿上，欲做金身菩薩供奉。
    倏然，已入寂滅的雙眼唰地張眼，雙瞳圓瞪，須發飄飛，嚇得眾僧一時木然不知所以，這法體……已寂滅了兩個時辰不是嗎？
    眾人疑惑，大師卻語出驚人：“我方要走，卻見一名智能與我相當同修千年的妖孽來訪，走不得，走不得啊！”
    正好外頭知客探頭來請：“煦王府帶了兩個娃上來問事，問大師在否？”
    白馬寺門隻為皇家子弟敞開，出生未久的娃無論男女都會帶至法眼高超的虛空大師座前，延請論命。數十年來，出入的但見男娃，未曾有女娃。
    煦王爺和王爺夫人晚年得一雙兒女，不僅是家中大事，更是皇家大事。
    白馬寺客室內隻餘煦王爺、虛空大師，以及那出生未及滿月的蘇月兒和蘇少艾。王爺夫人在另一廳室候著。
    “煦王爺，此女活不過三歲，至於這男嬰，隻得棄養，不得養之。”
    “這萬萬不能啊！皇帝有令，封我這雙生為國寶，要我這一雙兒女以金貴養之，要其有求必應，不得有誤啊！”
    “煦王爺，此男娃出生授封為國寶爺，又以金貴養之，不得打罵，日後必成……。”
    “必成什麼？”
    “必成專出英雄的亂世啊！”
    煦王爺聽得迷迷糊糊，也急了：“可有解法？”
    “老衲這不就寄著最後一口氣，要跟你手中這妖孽周旋。煦王爺，將之棄養山林，任樵夫漁父拾去，給他一個索然無趣乏味貧困的人生，或可換得煦王府數十年的太平日子。”
    “若非得好生養著呢？”
    “煦王府必將無一日太平！”
    “無一日太平？那倘若寄養白馬寺？”這方罕見地越說越急。
    窗前綠油油的鬆柏靜立不動，一隻無聲的百靈鳥匆匆飛過，棲身鬆柏之上，忽又飛走。
    虛空大師若有所思，欲以法眼看破一切，平靜道：“就算寄養白馬寺，我與寺中百僧傾畢生之力，也隻能換得他一･念･呼･吸的平息！”
    我與寺中百僧傾畢生之力，也隻能換得他一･念･呼･吸的平息！
    轟的一聲聽到自己五髒碎裂的聲音，那睜大的雙瞳迸出血絲，血液逆流身心虛脫，煦王爺身子一軟，竟癱軟於座中。緩不過氣，頭痛欲裂，久久久久，才說：“這真是……孽障啊！”
    目送煦王爺下山，虛空大師向下一任住持交代雲雲等等，切記切記，便坐化而去。
    ***
    這日原本是蘇少艾依約在府裏寫悔過書的日子，卻忘了此事，他攜了十個鳥籠來到白馬寺。水靈靈的少年供著水靈靈的鳥，供在一尊金身菩薩前。
    據聞，那位金身菩薩是世上唯一知他懂她與他有甚深因緣之人。知他命，懂他性，對他知根知底的虛空大師。
    “本公子千挑萬選，挑了幾隻活潑可愛精力旺盛的百靈鳥，讓牠們在這寺外大鳴大放。”蘇少艾又補充：“白馬寺有成群的百靈鳥，但我卻從未聽聞牠們鳴叫。”
    身旁的法然大師掐著佛珠，平靜地說：“白馬寺外的百靈鳥非不能鳴，是心已澄淨，不再虛發那世間情欲之鳴。那無聲勝有聲的境界，這些鳥兒都已證得。”
    眼神一燦，“哎呀，本公子還以為那是啞了，這不更好，這些鳥兒一定長久未聞自己的聲音，忘了自己還有嗓子所以關閉了它，或將之遺忘，這些日夜歡唱的百靈鳥定能開啟那幹涸的嗓音，別管那有聲無聲的境界，飛吧，都飛吧，都給我用力唱！”
    日夜歡唱的百靈鳥？！
    精力旺盛的百靈鳥？！
    來不及阻止，鳥籠已開，十隻百靈鳥已不在籠中，正於鬆柏樹梢上活蹦亂跳。
    嫋嫋白雲，遠處近處傳來陣陣噪耳的鳥鳴，啾啾喳喳個不停，此起彼落，無片刻安寧，聽的耳畔盡是熱鬧非凡有如戲台出演、夜市叫囂、年節炮竹一般。
    禪房坐禪的眾僧被這鬧聲驚醒，以為眾鳥亂飛是天災預警，紛紛詢問何事要發生。年紀尚小的沙彌扔下功課追至樹下，看著鳥兒活蹦亂跳，聽著響徹雲霄的尖鳴，都前後湧來跟著百靈鳥稀哩嘩啦騰鬧個不休。
    “多熱鬧啊，這白馬寺總算不死悶啦！”合掌，告辭。
    法然大師緊緊掐住手中佛珠，絲線斷裂，珠子嘩的一聲滾落，臉上煞白如雪，望著遠去的縹然身影，這，這，這清淨聖地竟給這精力旺盛能日夜歡唱的百靈鳥給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