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蕁簡單給峰峰做了個三明治就帶著他去上學，一路上想著如何向孩子開口。
    小家夥拉著他的手一個勁兒邀功他是如何從李包工頭兒那裏為農民工要來了工資。小眼睛閃爍出帶著諂媚又帶著期待的目光。
    正是上班時間，樓宇間人來車往，東蕁抬起頭，背著光看到對麵大樓某高層通透的大玻璃窗前，站著一個人。好像，也許，帶著和峰峰相似的表情在看著這一切。
    他搖搖頭，笑了。
    --請盡快找個人替代我。還有，不要再說謊騙我，更不要讓小孩子說謊。
    李承域握著手機，反複讀了幾遍。這意味著東蕁暫時不走了？一早上忐忑的心情終於平複，捏了捏桌子上的冰拿鐵，水珠從杯身滑下來，沾濕了桌子上關於東蕁的信息材料。李承域控製不住地在相遇的那一天起每天都會買上一大杯這樣的冰拿鐵，看著冰在咖啡和牛奶裏融化，看著水汽凝結流下來，這讓他有種把10年光景瞬間縮短到隻隔昨夜的錯覺。就好像童年時的暫別；就好像青年時的遠隔萬裏；就好像隻是公務出差，回家後還能看到那人的身影。
    東家祖籍南方某小城市，東家老爸隻是比李家老爸早了幾個月調入中央。李承域的印象裏，東家老爸儀表堂堂，不苟言笑，僅有的幾次見麵，他都嚇得半死--好像說錯什麼話，就會被嚴肅的叔叔掏槍擊斃。東家老爸隸屬於省級警衛科，當年在T市保護過當屆的省級政要，受過槍傷。院裏的小孩子們都特別崇拜，曾以訛傳訛傳到槍傷達到了10處之多。於是眾人向東蕁祈求見識下，東蕁特別牛逼哄哄地回：那是你們這等小民說見就見的嗎？我爸爸後背上還有大紋身！大刀疤呢！男人中的男人！李承域絕不會承認他對那時的東蕁瞬間崇拜了，覺得站在沙土堆上手指天說著這樣的話的小男孩兒特別帥氣的！
    後來，T市的那屆政要落了馬，東家爸爸沒了靠山，被上麵從祖籍到戶籍查了個遍，家裏也被搜刮了幹淨，在東蕁還沒上小學的時候就被迫離開了B市。沒有一年，就病死在顛沛流離的抑鬱寡歡中，留下東家媽媽一人照顧著年僅7歲的東蕁。
    李承域是明白這其中的道理的，任何一個在他們軍區大院裏的長大的孩子都明白。他們父輩生活的世界是一個又一個班子和圈子組成的--不站隊也不行，站得太緊也不妥。你所在的班子最大的頭兒一旦落馬，那麼別人對你們的顧忌就會隨之消失。因為裏麵沒有人潔白如紙，因為後果可以預見，所以大多數人都選擇在風光尚在的時候離開，而有的人，卻沒有選擇的權利。
    劉文政在那天喝醉的時候透露東蕁是兩年前從T市回來的。其實李承域在這些年有很多的途徑了解到東蕁的行蹤，可是他沒有。他強迫自己遺忘那個人，就像那個人從來沒有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裏一樣。可是這10年的努力，換來了什麼？
    換來的是那人再次的出現依舊如在平靜的心湖投入一塊巨石那般，激起了千層浪花。
    李承域不懂，明明這些年，已經很少去回憶那些往事；明明這些年，他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明明，已經在他離開後就決定了忘記，可是。。。到底是怎麼了？
    那個人，不愛你啊。
    那個人，踐踏了你的信任啊。
    為什麼要這麼賤的，一次次的為了他迷失自己呢？
    為什麼，明明是加害人，卻總是一臉受了傷害的樣子引出自己的罪惡感呢？
    李承域捏捏太陽穴，無力感和自我厭惡感瞬間從頭到腳蔓延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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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昨晚沒有睡好，下午的時候東蕁就覺得有些頭暈目眩。手裏捧著的骨科原文書是東蕁一有空就會翻看的，像是一種習慣。這會兒看著看著就覺得裏麵的字模糊起來，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午休的時候，李承域拋棄了先前所有的自我厭惡，不由自主地走到百葉窗前，拉開一個小縫。先是看到東蕁坐在背對著自己的沙發上看書，然後沙發上的人就消失在視線裏。他的心“噔”的一下狂跳起來，抓了手機就從辦公室奔回到家。卻發現以為出了什麼事的人，隻是歪在沙發上睡著了。
    東蕁縮在沙發上抱著一本書，眉頭皺起來顯得特別不安。但是嘴巴卻翹著，好像又帶著一絲不滿的情緒。李承域蹲下來，手輕輕撫上他的眉眼，嘴唇。那人微微動了一下，嚇得李承域趕緊收回手站起來。
    我這是在做什麼？
    李承域居高臨下地看著繼續睡的人，不敢再靠近。可是，就那麼看著，就算過了10年。皮膚的觸感卻一下子回歸了記憶。不，不止是皮膚的觸感，還有身體的弧度，那人側著身子背對著自己睡著時腰部的線條，手指細細來回摩擦，引來那人微微的顫抖和笑鬧。兩邊肩胛骨的突度，脊椎骨會在頸部和腰部微微突出，和腰兩側的凹陷形成漂亮性感的等腰三角形。
    “承域，別鬧。。。”“承域，喜歡你。。。”“承域，想要你。。。”那特有的隻屬於李承域的關於東蕁的記憶，不是磨損，而是更加清晰了。
    該死。
    李承域發覺自己竟然有反應了。
    光是憑借著記憶想象，就可以如此興致勃勃。自我厭惡的感覺再次把李承域淹沒。
    狼狽地從自己的家裏逃跑，這樣的事情，任是說給誰聽都不會被相信的吧。
    東蕁在李承域走後，慢慢睜開眼睛，心跳也如雷鳴般響動起來。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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