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政去年被外派了一整年。幹部下鄉，窮鄉僻壤幹一年，回來中央有政策，一路平步青雲。按他們內部話說，這招實際是以退為近。苦一年回來，下半輩子也就不愁了，所以名額爭搶也是波濤暗湧。劉家爺爺當年是跟著領導人一起槍杆子裏把江山打出來的那輩人，劉家老爸做到陸軍大校，60過半了也不願退位，跟很多和平時期一路上來的軍隊領導一樣，喜歡講場麵，喜歡進出前簇後擁。劉文政勸過他爸好幾次，該退就退了吧，難道要被下麵的拉下馬才算完？劉老爸一雙眼瞪起：要不是我還在位，你吊兒郎當的樣兒能爭取到這個下鄉名額？劉家老媽是大家閨秀，話不多，但句句溫潤知書達理。
    劉文政小時候沒少挨劉家老爸的打，都是劉媽媽細聲細語地摸著他的頭，一句句安慰。劉文政就更委屈了，小孩子那時候總想如果東蕁是他爸的兒子就好了，那小子比自己淘多了，一對比自己就是乖的了，挨打的就不是自己了。自己呢，好想要李承域的爸爸，這樣--他，劉媽媽，李爸爸，東蕁，一家子，完美。
    劉文政也是剛回到B市，第二天就去了郊區的一個破舊的小區。軍車出入這樣的小區本就少見，更別說劉文政這種來過不少次的。看門的大爺一見他的車過來就滿麵笑容地出了自己的小屋，劉文政也放下車窗。
    “哎呦，劉局，這是多久沒見了。”
    “您試試這個，H市的特產。”劉文政遞過一根煙過去，給大爺點著了，自己也點起一根，道：“這不幹部下鄉嗎，在H市X縣窩了一年。”
    “好煙好煙。。。那這麼說，現在要改口叫劉縣長了。。。”
    “大爺您就別損我了，這裏有您的一條，留著慢慢抽。。。”
    看門大爺眯著眼吞雲吐霧了一會兒，像是想起什麼，道：“看我，都把正事兒忘了。前一段兒，診所出了點兒事兒，小區來人給關了。”
    “怎麼回事兒？”
    “不知道，我就聽到這麼多。小東最近也是忙，一大老爺們帶著個倆半大孩子，還成天早出晚歸的。我每天還沒起呢他就出門了。。。晚上也不知幾點回來，碰不上人。。。”
    這得起多早？他做什麼工作這麼辛苦？為什麼沒有來找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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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叫峰峰的小大人說的沒錯，東蕁在回家的路上就接到峰峰爸爸秘書的電話，說明天可以的話就開始上班。東蕁問了句：我可以按時間準備好三餐，可不可以不住宿？電話那邊頓了一下，問：為什麼？東蕁不好意思地說：我也有孩子要照顧，小的晚上離不開人。那邊又頓了一小會兒，問：要是峰峰晚上有什麼需要。。。東蕁想想說：一個電話我就會過去的。如果能親自跟峰峰的爸爸談談，我想會更好的。那邊又頓了更長的一會兒，回：我們老板明天一早要出差。
    東蕁掛了電話，心裏犯嘀咕：這家大人忙得連什麼人帶自己的孩子要給孩子吃什麼東西都不管不問，是不是也太不負責了。還有，工資還沒談呢。。。菜錢還沒給呢。。。
    東蕁早上五點多起來把倆個孩子的早餐準備好，把維生素放進每人的牛奶裏。6點叫醒兩隻小睡豬，小的那個衣服還不能自己完全穿好，東蕁哄著給穿好，抱著去吃早餐。6點半大的那個拉著小的步行去小區裏的專門學校。東蕁衝大的比劃了幾句，意思是要看好弟弟。大的其實也才10歲，但非常懂事地點點頭，呀呀地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東蕁摸摸孩子的頭發，依次親親他們的額頭送他們出門。然後馬不停蹄就要趕著去市區C座23樓。
    第一天東蕁就發現不能在峰峰家這邊買菜，太貴了還不是很新鮮。於是他又提早個10分鍾出門，在自家小區附近的早市買了菜，放棄擠上公交，小跑著去地鐵。
    峰峰這孩子一般情況下都很乖，很懂事。有點臭屁，有點拽，但是自理能力比一般孩子強很多，也很獨立。東蕁也不需要操什麼心，做好飯，峰峰吃好就背著自己準備好的小書包去商圈裏專門為外資企業人員子女辦得家庭式雙語學校。中午12點準時衝進家門，生怕東蕁跑了一樣四處尋找，看到廚房裏的身影才屁顛兒著過去，背著小手兒首長視察樣道：東蕁，我們東蕁準備了什麼好吃的呀。下午4點放學，有戶外活動時就晚一點。峰峰有手機，學校老師也留了東蕁的電話，說是方便他參加學校親子活動。東蕁這才想起來，親子不是應該親生的爹來嗎？怎麼這個爹，消失了？
    “峰峰，你爸爸去哪裏了？”手裏拿著學校發的familyday邀請函，東蕁一邊給小朋友夾菜，一邊問。
    “說是出差。”小朋友一手拿著雞腿兒，一手拿著雞翅，吃得滿嘴油。“我們倆都是很獨立的男人。。。”拋了個你懂的的表情。
    東蕁翻出幾天前從學校老師那裏要來的電話，猶豫著要不要打給峰峰的爸爸。明天是家庭日，不知到幾點才能結束。他還要趕著回去給兩隻小豬做飯。
    “東蕁不想參加？”小朋友露出失望的表情。
    “啊不是。。。隻是。。。”
    這時家裏的電話響了起來，李峰叫了聲是老爸！就趕忙跑過去接。東蕁笑著心說：剛才不是很酷地說什麼獨立的男人嘛，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是的李總~我和東蕁都很乖。哎喲，總說一樣的話，就沒點兒新鮮的。。。咳。。。當然是我比較乖一點兒。。。。。。我還好啦。。。。。。倒是東蕁想你了，成天念叨你。。。”
    東蕁嚇了一跳，身體快了大腦一步，過去搶過電話：“李先生，是峰峰學校有家庭日。。。您又好幾天。。。”
    電話那麵頓了一會兒打斷：“今天晚上就回去了。”
    東蕁想說些什麼，話筒卻被峰峰搶過去：“爸爸你要回來啦？！。。。其實也不用為了我耽誤工作嘛。。。哎喲~~弄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我都跟東蕁說了不要告訴你的~~你看他真是。。。是，是東蕁讓我這麼叫他的。。。”
    東蕁沒再聽那對父子倆的對話，轉身收拾碗筷進了廚房。他想著今天做好飯要早點走，這幾天小豬們的晚飯時間已經推遲了不少。
    峰峰對於東蕁提出的早退理由給予了充分的理解。還說什麼時候接見一下東蕁家的小豬們，並表示：不如把他們接到我家跟我一起住吧，這樣你照顧著也方便。東蕁不置可否，隻是頻頻看表。
    從C座出來，正是秋雨綿綿，還沒走到小區中間的旋轉木馬，單薄的襯衫就濕了大半。
    一輛銀色斯巴魯suv緩緩跟在他身後，東蕁沒有停下腳步。
    “上車！”車窗放下一半兒，李承域忍不住吼出沒有任何上下文的兩個字。
    李承域設想了很多種兩人再見麵時的情景，首要的一條就是自己要控製好情緒--平常心。甚至這幾天躺在辦公室裏的沙發上睡不著時，還演練過幾遍。明明成功率很高的正常表現，真槍實彈的時候瞬間功虧一簣。
    東蕁愣了一下，回過頭抹了一下額頭上流下來的雨水，往車裏一望，微笑道：“李。。。承域？。。。。。。”
    李承域瞬間覺得自己又敗北了。就算一個狼狽站在微涼的雨中，一個西裝革履坐在溫暖的車內，在東蕁以那麼平常心的口氣念出自己的名字的時候，他就又輸了。不過想了想，也露出一個似有似無的笑容。
    “上車，我送你。”車窗全部放下，雨慢慢大了起來，細雨吹亂了李承域的頭發。
    東蕁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時間不長，甚至沒有一秒，李承域卻有種兩人未見的這10年被一並看穿的感覺。
    “雨越下越大了。。。都淋到車裏了。。。”
    東蕁實是在他說這句話前就走到副駕了的。他上了車，李承域才注意到那人手上拿著一顆鮮紅可愛的與38歲的男人極其違和的大草莓。
    “哦。。。這個。。。嗬嗬。。。環保袋兒。。。”東蕁打開草莓的頭部，一拆，一個綠色的尼龍袋就展現在李承域麵前。李承域哼了一聲：“多大的人了。”
    “兒子送的。我很喜歡。”東蕁慢悠悠的把綠色袋子疊起來，李承域啟動汽車。東蕁報了地址後，兩人就誰都沒再開口。
    正是下班高峰。其實開車還不如坐地鐵來的要快。一路上，多虧了交通台兩個貧到找抽的主持人，車內的空氣才不至於稀薄至人於死。
    “疊不回去了。。。”東蕁邊跟那顆草莓奮戰，邊自言自語。“早知道不拆開了。。。”
    李承域像是煩透了那對兒和短信互動逗貧的主持人，扭了頻道到disc，不知是不是那張碟太久沒有聽過，竟然讀不出來。
    車內的靜謐瞬間爆發出來。
    “你把兒子教育得很好。”東蕁開口，“峰峰很懂事兒，學習也很棒，真是。。。”
    “不問我什麼時候知道的？”手握著方向盤，骨節微白。完全不動換的車流似乎把車內的空間變得更加狹小。
    李承域沒頭沒腦沒有上下文的話，東蕁沒有直接回答，露出笑容：“聽出來的，聲音沒怎麼變。”
    “你倒是變了不少，都認不出來了。。。。”車流緩緩蠕動起來，出了三環就會順暢很多。而環路的出口在幾百米外就像是李承域的救命稻草。感覺伸手就可以抓住，卻寸步難行。
    “老了很多吧。。。都快40的人了。。。”嗬嗬地笑了，抓著安全帶的手緊了緊，“承域你都沒怎麼變。。。。。。”
    “著急回家，有人在等？”車流行進的速度快了些，李承域有些焦躁地按了幾下喇叭催促前麵的車。
    “哦。。。因為，要給孩子做晚飯。沒人。。。。。。”
    李承域一邊嘴角上揚，不知是什麼心情，道：“帶著兩個孩子。。。得接受度多高的女人才會跟你。。。你可真行。。。還是這麼喜歡把自己往絕路上送。。。。”
    東蕁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看向窗外，雨大了很多，一起敲打在車窗上把上麵的人影肢解，直到支離破碎。
    “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承域。”
    之後，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
    斯巴魯拐進東蕁家的小區，劉文政的B市V牌（軍委一級直屬機關車牌）瞬間映入李承域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