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爍把腦袋伸到水龍頭下，把頭澆了個透濕，想借著刺骨的冷水讓著自己大腦冷靜下來，最好也能把剛才發生的一幕全都用自來水衝個幹淨。
    他抬起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濕漉漉的頭發搭在額頭上，往下滴著水珠。
    事情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他堂堂一個一米八多鐵骨錚錚的漢子，在另一個男人的親吻和撫慰下，竟然也獲得了火燒火燎一般的快感。
    這怎麼可能？
    誰能來給他解釋解釋？
    景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發著呆，兜裏的手機一陣震動，他回過神來掏出手機，屏幕上宣治南三個字赫然閃爍。景爍閉了閉眼，按下掛斷。
    結果宣治南似乎並不放棄，第二通、第三通電話接踵而至。
    景爍又急又惱，按下接通，不分三七二十一暴吼了一句：“別他媽再打來了！”甩手一揮就把手機扔進了水池子裏。狂躁了兩秒過後，景爍意識到他扔出去的不是別的，而是自己的手機，趕緊伸手把沉在水底的手機撈了出來。
    屏幕已經不亮了，攝像頭裏一片霧氣，整部機子還在啪嗒啪嗒地往下滴水。
    景爍大罵了一句“操！”，狠狠揪了揪濕漉漉的頭發，頭也不回地往寢室走。
    真他媽的喪氣，自打遇上宣治南這號人，生活像是抽了瘋似的，處處跟他作對。他替朋友頂包，被一個不要臉的人死纏爛打，他跳個舞，結果被強吻了，他想去圖書館躲清靜，結果發生的事兒比強吻還要惡劣十倍百倍……
    這特麼都叫什麼事兒啊。
    景爍推開寢室的門，發現不知怎麼的，張天城也在，正和他剩下幾個室友玩兒三國殺，笑聲和歡樂的氣氛和現在一頭濕漉漉的自己完全不搭。這幾個人正玩兒的開心，驟然感到門口吹進一陣寒風，一股冷氣順著脊背爬上全身。
    “爍兒？你洗頭去了？”張天城扔掉手裏的卡牌，走到門口的時候順手拽下景爍床邊掛著的毛巾，走上去不由分說地給他擦頭發。
    景爍站在原地沒動，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這塊兒是抹布。”
    “沒事兒，”張天城尷尬地一笑，“反正我看是你新買的，擦了頭發再擦別的，不礙事兒。”
    景爍臉色陰沉：“你怎麼又跑過來了？”
    張天城動作停了停，“我這不是想來瞅瞅你麼。”
    “你平常都沒事兒的麼？”景爍語氣極度不友好，他想到自己是為了張天城才會白白受到宣治南的各種調戲，這一瞬間真的想把真相全都說出來，到最後還是忍住了。“馬上要軍訓了，你東西都買齊了麼，就成天來我這兒晃悠？”
    宿舍裏其他人都不說話了，都感覺到氣氛的不正常。
    “我沒啊……”張天城有點兒委屈，“爍兒，你怎麼了啊？我哪兒招你了？”
    景爍閉上眼皺著眉歎了口氣，“……對不起，你就當我抽風吧。”
    “哎？你這手機怎麼濕了？”張天城瞥見景爍手裏的手機，“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哦，我洗頭的時候沒留神兒，掉水池子裏了。你有什麼法子能修麼？”
    張天城看著景爍的手機，濕的真徹底啊，這哪像不小心掉進去的，分明就是……
    “給我吧，我會弄這個。明天或者後天，保證還你一個完好的。”
    “……那交給你了。”景爍麵色終於有所緩和，“謝謝啊。”
    “你跟我怎麼這麼見外了？”張天城皺著眉，“你……”
    “我挺好的。”景爍搖搖頭，“你們繼續玩兒吧。”
    張天城也沒繼續待多久，跟景爍的室友聊了幾句就拿著景爍濕漉漉的手機回到他們寢室樓去了。
    “景爍，張天城是你什麼人啊？”一個舍友問。
    景爍抬眼，“發小兒。怎麼了？”
    “哦，沒事兒，沒事兒。”舍友頓了頓，“我們幾個都覺著他身材練得特棒，特別有明星範兒。趕明兒讓他教教哥幾個，這身材是怎麼練出來的？”
    景爍淡淡地笑了笑。答應了一句，低頭繼續在電腦上查閱著，修長的手指快速掠過鍵盤。
    “被男人摸那裏過覺得爽，是不是變態……”
    景爍打完字，手指微顫，按住刪除全部清空，重重地合上了電腦。
    ——
    “陸乘風你丫個大騙子！”宣治南走在景爍學校的路上，氣的渾身發抖，“你特麼到底有沒有經驗啊，之前追了那麼多男人，怎麼說出來的話都這麼不靠譜！”
    “我怎麼了？你把他……‘那個’了？”陸乘風在電話另一頭道。
    “對！按您說的，一個字兒不落！”宣治南惱怒，“結果人家非但不領情，還說要跟我決裂，再也不見麵！你說說你，出的什麼餿主意啊？”
    “你哪兒來這股子邪火啊。”陸乘風無奈，“肯定是你中間環節出了什麼岔子，我就一直覺著你悟性不高，可這種事兒我又不能站在你倆邊兒上指導……”
    “甭特麼廢話！你說吧，現在怎麼收場？人家都不樂意見我了，要是一直這麼晾著我，我到時候拿什麼去說服我媽和我姐？非得被那倆娘們整到國外去不可！”
    “你先別急。我這兒有一好消息。”陸乘風清了清嗓子，“過兩天我跟著我爸要去北郊一個軍訓基地視察，要在那兒住好幾天。我一查，發現那就是你那個小美男他們學校的軍訓基地。我爸說能帶我去，我就問你，想不想去？”
    “去他們軍訓基地？”宣治南腳步驟停，眼神發光。
    “對啊，你不想看他穿迷彩服，在大太陽底下踢正步的樣兒？”
    宣治南扯了扯領口，想啊，太特麼想了！景爍穿著軍靴，英姿颯爽地模樣，宣治南想想都覺得心癢癢。
    “叔叔能帶我去？”
    “這有什麼不能的。一句話的事兒。”陸乘風頓了頓，“就是……那兒條件艱苦點兒，到時候咱倆得擠一個屋。”
    “成啊！那就這麼說定了，到時候帶上我，我跟著你們一塊兒去！我非得在軍訓這幾天給他拿下了不可！”宣治南的心情頓時有點兒明媚，仿佛剛才被景爍冷落的難受一掃而空，他大步子邁著上了車，點開一首搖滾，伴著一路的期待和躁動回了城裏。
    ——
    “喏，手機修好了。”張天城一身迷彩訓練服，在人群中一眼找到景爍，拋過去把手機遞給他。
    清晨的陽光透著絲絲寒氣，一群大一的新生聚集在學校的小廣場上，等著大巴車來接他們去十幾公裏外的軍訓基地，開始地獄般的生活。
    “這麼厲害？”景爍有點兒詫異地接過手機，“我還以為得軍訓之後了呢。怎麼修好的？”
    “嘿嘿。我買了一小袋兒大米，套上保鮮膜，扔進裏頭就行了。”張天城撓撓頭。“基本能用了，就是揚聲器被水泡壞了，來電話隻能靠震動了。”
    景爍似乎並不怎麼在意，劃了劃屏幕，“沒事兒，謝了啊！”
    “客氣啥。”張天城看著景爍把手機收進兜裏，“你這手機也該換了，用了三年了吧，現在早就停產了。”
    “沒事兒，能用就行。”景爍無所謂地笑了笑，“對了，你被分到幾連了啊？”
    “二連。”張天城歎了口氣，“你呢？”
    “三連。”景爍回答，看著張天城穿上訓練服依然掩蓋不住的公子哥氣質，“你在連隊可別犯大少爺脾氣啊，小心教官抽你屁股。”
    “哈哈哈哈，我看誰敢。”張天城自信地指了指胸肌，“我估計到了那兒，隻有教官被我抽的份兒。”
    “德行樣兒吧你。”景爍笑。
    張天城看著被晨光暈染得出挑的少年，微微出神。
    不一會兒，大巴車一輛接一輛地開來，所有人唉聲歎氣地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上了車。
    ——
    “崇皓，你拍什麼呢？”景爍看著旁邊年紀最小的舍友，正拿著手機對外頭的景色一通亂拍。這個叫王崇皓的南方小孩兒不到一米七的個頭，長了張娃娃臉，一開學的時候喜歡拉著景爍問東問西的，景爍有種認了個弟弟的感覺，平常也挺愛跟他結伴兒。
    “我在拍山。這裏的山，很神奇。”王崇皓舉著手機，對著清空下的遠山拍個沒完。
    “這兒的山跟你們那兒的有什麼不一樣的麼？”景爍好奇道。
    “不，不一樣。我們南方，山都是鬱鬱蔥蔥的，不像北方，山都是光禿禿的……”王崇皓認真地回答。
    景爍被逗樂了，心想這小孩兒真有意思。
    口袋裏一震，景爍拿出手機，看到宣治南發過來的一條微信。
    圖片裏，宣治南站在一片清空下，背後是一片野長城，他對著鏡頭擺著剪刀手，配文是：小爍子，待會兒有驚喜哦！
    景爍暗罵了一句“神經病”，把手機收回口袋裏。
    ——
    景爍下了車，發現軍訓基地在一處山坳裏，從訓練場上可以看到對麵山頭的野長城。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他掏出手機，又看了一遍剛才宣治南發過來的照片。
    這混蛋不會也過來了吧？
    他安慰著自己怎麼可能，把手機收回到口袋裏。正午的太陽炙烤得人臉頰發燙，他們被整隊帶到操場訓了會兒話，就各自帶回連隊的宿舍學習整理內務。
    “哇靠，這也太誇張了吧！”景爍一隊人一進去，就徹底被驚呆了。“這特麼哪兒是宿舍啊？這就是個大廠房啊！”
    偌大的工廠廠房被改造成了宿舍，一張張上下鋪的床位密密麻麻地擺滿，一眼望不到盡頭。景爍粗略地估算了一下，這一間屋子裏，至少能裝下三百號人，一個連隊是綽綽有餘了。
    “哪兒那麼多廢話！”連長在他們身後粗聲道，“誰不愛睡，就給我到操場打地鋪，涼快！”
    所有人頓時閉了嘴，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走了進去。
    “三班，你們的鋪位在最西頭。”
    景爍跟著班長的指示到一邊集合，班長按照學號分配著床位，輪到景爍的時候已經是最後一個，他被分在了一個靠著窗戶的下鋪，旁邊的床沒有人，隻有一塊兒木板。
    這樣還不錯，景爍想，晚上不用擔心抱著別人睡的習慣會暴露。
    隨後他們就在教官的整理下學習疊豆腐塊兒，直到下午五點，才讓他們去食堂吃飯。
    “米飯每桌隻有一盆，饅頭管夠！所有人站著吃飯，我計時十五分鍾，十五分鍾以後食堂門口集合！”
    於是一群人開始狼吞虎咽。
    景爍看著旁邊王崇皓攥著饅頭艱難下咽的樣子，想到他是南方人，就把自己的那碗米飯往旁邊兒推了推。“你吃我這個吧。我沒動過。”
    王崇皓攥著饅頭看著景爍，眼裏全是感激。
    “那你……？”
    “沒事兒，反正饅頭管夠。”景爍無所謂地笑了笑，“本來我也不常吃米飯。”
    “謝，謝謝你……”王崇皓接過那一碗熱氣騰騰的米飯，一遍遍地道謝。
    “你就甭跟我客氣了。”
    吃了飯，所有人又在食堂門口吼了幾首軍歌，這才解散。
    天邊的夕陽暈染著一片赤紅的晚霞，不遠處的旗杆上紅旗迎風招展。景爍走在回去的路上，突然感到肩頭一沉。
    “大爍子！”張天城嬉皮笑臉地摟過景爍，“想死我了！”
    “咱倆攏共才分開不到八個鍾頭。”景爍冷臉。
    “可我覺著過了好長時間了似的。我得跟你好好吐槽吐槽，這兒條件也忒差了，十個人一個屋子不說，廁所還特麼是公用的！這一進去，親娘啊，簡直就是嗅覺和視覺的盛宴啊！”
    “剛吃完飯，咱能換個話題麼？”
    “哈哈哈，好，你們連隊住宿條件還成吧？”
    景爍深吸了一口氣：“三百人一個屋。”
    “三、三百人？”張天城瞪圓了眼睛，仿佛在聽天方夜譚，“合著之前傳言被分到廠房那個最慘的連隊，就是你們啊！？”
    景爍看了張天城一眼，又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點點頭。
    “太慘了吧你們……我靠，我一想到三百個大老爺們兒住一個屋子，我的天，受不了，真心受不了。”
    “那你還跟著我啊？”景爍笑道。
    張天城果然頓住了腳步，在景爍宿舍門口猶豫了。
    景爍拍拍張天城：“得了，你跟這兒等會我，我去拿水杯，一會兒出來找你。”
    張天城如釋重負地點點頭，眼淚差點兒甩出來。
    景爍回到自己的床鋪，發現旁邊空著的床上躺著一個人。他以為是誰吃完飯懶得爬上鋪所以在這兒將就著躺會兒，也就沒在意，走到床邊打開書包，剛拿出水杯，旁邊兒那個人就伸出剪刀手，朝著他大聲喊了句：“嗨！”
    景爍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宣治南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他的床邊兒，滿臉壞笑地朝景爍挑眉。
    “你大爺的，你丫怎麼跑這兒來了？”
    “我跟著發小兒過來你們這兒視察。”宣治南拍了拍大腿，“好巧啊，你們學校也在這兒訓練啊？”
    景爍心裏暗罵，裝什麼孫子呢？你都知道我睡哪個床位，還在這兒裝偶遇？
    “對。還真是挺巧的。”景爍臉色冰冷，拿著水杯就要往外走。
    “你再不搭理我，我今晚可就睡這兒了啊！”宣治南衝著景爍的背影一喊。
    “想睡就睡，反正那張床沒被子，凍不死你的。”
    “我這張床是沒有，可我可以和旁邊兒這張床的小哥蓋一張啊……”
    景爍全身一僵，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瞪著宣治南。
    “立馬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