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又亂放。”
    景爍從枕頭裏露出眼睛，微眯著看著他哥高挑的身影閃進了自己臥室。景爍心裏很累也很亂，他有點兒後悔今天去機場送喬思睿，如果沒見到最後一麵，心裏也就不會這麼堵得慌，張天城也不會追尾。
    說到底，都是因為自己抽風想去盡男朋友的最後職責，結果到頭來發現自己純屬犯賤，不光自己心情極度鬱悶，就連自己好哥們兒都受到牽連。
    今兒真是諸事不宜。
    “起來，吃飯了。”景鋒看著景爍一灘爛泥似的趴在床上，伸手拍了拍景爍的屁股，“再不吃飯涼了。”
    景爍連反抗的心力都沒有了，平常這個時候他一定撒嬌耍賴各種鬧，可是景鋒不管怎麼折騰，景爍都是悶哼兩下還是不動喚。
    “小爍，別睡，你起來，咱倆好好聊聊。”景鋒拽著景爍的胳膊，微微一用力就把紙片兒似的景爍拽了起來，景爍無力地癱倒在景鋒懷裏，伸出手緊緊抱住了景鋒。
    “哥。她走了。她怎麼能走呢……”
    “嗯。我知道。”景鋒拍了拍景爍後背。
    “我這算不算失戀啊？”
    景鋒嗤笑，“多大點兒事兒啊。我知道你難受，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景爍沒說話，蹭了蹭景鋒的頸窩。
    “好了，別撒嬌了。趕緊吃飯，知道你回來心情不好，特地給你做了你愛吃的。”
    “嗯。”
    景鋒笑了笑，手揉了揉景爍後腦勺的頭發，“乖。”
    吃飯的時候，景爍一直欲言又止的樣子，看著他哥給他做的滿桌子菜，心裏漾起一股股暖意。
    “哥，最近公司還好麼？”景爍好似不經意地提起。
    景鋒表情沒有變化，一邊給景爍夾菜，一邊把剔好刺的魚肉往他弟弟那邊推了推：“還行，最近資金有點兒緊張，新跟進的項目需要往裏投錢。”
    “哦。”景爍沒再說什麼。
    “行了，小爍，你也甭難受了，初戀這種事兒，如果都圓滿了，現在也就沒那麼多青春電影了。調整心態吧，馬上上大學了，肯定能找到個更好的。”
    景爍笑了：“說的你好像已經是情場老手了似的。”
    景鋒伸手，捏著景爍的臉：“臭小子，我沒談過戀愛怎麼了？我要是談了，誰來給你洗衣服做飯天天給你收拾你這小豬窩？”
    景爍一直笑，笑的雙眼彎成月牙，景鋒看到他被自己逗樂，放心了不少，鬆開手，繼續吃飯。
    “哥，我說認真的，你找一個吧。”景爍端坐著，特別正經地用筷子敲了敲盤子邊兒，“你看，你這個頭，這長相，這身材，哪兒有讓人能挑的出毛病的地兒？我攏共沒去過你們公司幾回，都看得出你們那兒好些個女員工都對你有意思，那些人一提到你那臉紅的跟蘋果似的。我馬上就上大學了，以後可以不用你操心了。”
    “你就這麼上趕著把我往外轟？”景鋒皺了皺眉。
    “不是那意思……”景爍搖搖頭，“不管到哪兒，你都是我哥，你也就我一個弟弟，想賴都賴不掉。”
    景鋒嘴角淡淡一勾，“少逗貧，趕緊吃飯。”
    “哎。”
    吃完飯，景鋒說下午要去忙新秘書入職的麵試，休息了一會兒就走了。
    景爍把他哥送到門口，回到屋裏，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看來想從他哥那兒借錢一時半會兒是不可能了。看景鋒眼底的黑眼圈兒，就知道最近他肯定在忙著新項目的事兒，有好幾天沒睡過好覺了。他心疼他哥，這個節骨眼兒如果跟他提借錢，估計也隻能讓他哥更加為難。
    罷了，總會有辦法的吧。
    ——
    晚上，景爍剛洗完澡，門鈴就響了。
    景爍納悶兒，這個點兒了，能是誰？
    開門之後，景爍就看到一臉狼狽的張天城，氣喘籲籲地扶著門框，臉上還隱約帶著一個巴掌印兒，明顯是被打了。
    “怎麼了你這是？”景爍趕緊把人招呼進去，發現張天城走路竟然也有點兒跛，渾身都是土，齜牙咧嘴地往地毯上一坐。景爍有點兒不敢相信，上午的時候還活蹦亂跳指著別人鼻子罵的張天城，這才幾個小時沒見，就變成了這麼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
    “老頭下手越來越沒輕重了。”張天城盤腿坐著，摸了摸破裂嘴角，看見血跡之後又罵了一句，“操，也是我今兒點兒背趕上了，他喝的爛醉回來，也不知道誰告訴他的，他知道偷著開車還把車撞壞的事兒了，結果照著我這一頓打。我今兒要是不逃出來，估計連命都保不住。”
    景爍給張天城端了杯水，皺著眉坐在他身邊兒，“你們家就你一個，你爸怎麼還這麼照死了揍你啊。”
    張天城撇嘴，“我爸才不管我，在他眼裏我就是個成天隻知道亂花錢給他闖禍的害人精。要是我媽還在……”
    張天城頓了頓，端著杯子喝了好幾口，不太想繼續說了。
    景爍看著張天城嘴角都破了，心情更加沉重了。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張天城每次一挨打就往景爍這兒跑，景爍家成了他逃避醉鬼父親的唯一港灣。
    “整天就知道忙公司，回了家醉的跟什麼似的，”張天城繼續著，語氣卻平淡了不少，“董事長又怎麼了，為了錢都快不要命了。”
    “你爸要是不那麼忙，哪兒有你公子哥似的生活啊。”景爍把水杯接走。
    “爍兒，我其實真挺羨慕你的，有爸有媽，還有個哥，多好啊。”張天城垂下眼皮，眼角微微發亮。
    “有什麼可羨慕的。”景爍苦笑了一聲，“我爸媽天天忙工作，一周能回來一次就不錯了，打我記事兒開始就這樣，有時候我都懷疑我在他倆人生計劃裏，可能就是個意外。”
    張天城樂了，“你丫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景爍笑了笑，沒說什麼，可能從小到大一直一個人過的日子張天城沒體會過，小學中學寄宿班，高中爸媽又買了新房搬走了，要不是高中景鋒住進來，景爍不敢想自己整天一個人怎麼熬過三年。
    張天城暖和過來以後，扯了扯衣領，“你家真熱。”
    這一扯，景爍就瞧見張天城鎖骨下麵的淤青，一把扼住他的手腕，皺眉冷道：“你爸又抽你了？”
    張天城順著他的目光低頭，哈哈笑了兩聲：“老法子了，皮鞭壞了改木棍兒，今兒刹不住車了，一下子嗨我腿上了，現在走道兒都有點兒顫。”
    景爍聽不下去了，張天城這幅狼狽樣子讓他打心眼兒裏難受，“你爸怎麼能這麼狠啊。”
    “我都習慣了，咱倆一塊兒長大的，這種事兒你也見了不少了。”張天城大咧咧一笑，“你也知道，我皮厚，不礙事兒。”
    “你這兒都有點兒破皮兒了，”景爍指著張天城脖子下麵的傷痕，“把衣服脫了，我給你上點兒藥。別再感染了。”
    張天城頓了頓，點點頭，順從地脫掉上衣。
    景爍從屋裏拿出醫藥箱，坐在張天城邊上，看到他上半身各種各樣被抽過的痕跡，心又狠狠揪疼了一下。張天城練了好幾年的好身材，都被這些觸目驚心的淤痕毀了。
    “有點兒疼，你忍著點兒。”景爍拿著棉簽，沾了點碘酒，小心翼翼地塗抹張天城的傷口，好像是塗在自己身上一樣，嘴裏還忍不住地發出隱約的嘶嘶聲。
    張天城看著景爍濕潤的頭發還沒幹，剛洗完澡身上帶著的沐浴液的香味兒，修長濃密的睫毛垂著微顫，唇紅齒白的小模樣，喉結忍不住動了動。
    “爍兒……你咋對我這麼……”
    “別說話。”景爍示意張天城，把嘴角的傷口也進行了消毒。
    一瞬間兩個人鼻尖的距離不超過五厘米。
    張天城看著景爍白瓷一般的臉，兩顆眼珠像黑曜石一樣深邃，一時間有點恍然。
    “說到底這事兒也是賴我。”景爍把棉簽和醫藥箱收起，“明天我打電話跟叔叔好好解釋解釋，如果他氣兒還沒消，這兩天你先住我這兒吧。”
    張天城點點頭，隨即又不安地四下看看：“你哥不在吧？”
    景爍一笑，“不在，他這程子公司忙，沒功夫過來收拾你。”
    “那就好。”
    ——
    “你跟你爸說，你撞上輛賓利了？”晚上，張天城和景爍並排躺在景爍臥室的雙人床上，張天城側著身，倆人就像小時候一樣，在無數一起入睡的晚上交換彼此的心事。
    “沒，我還沒說。”張天城語氣有點兒疲憊，“光是我偷著把他車開出去又撞壞，就夠他氣的了，要是再說撞上了別的車，攤上個全責，他還不得給我關禁閉啊。”
    景爍沒說話，皺著眉閉了閉眼。
    “我也替你想想辦法吧，畢竟這事兒我也有責任。”景爍轉過身，麵對著張天城。“如果不是我非要去機場，也不會有這麼檔子事兒。”
    張天城搖搖頭：“不用。我自己處理就行。”
    景爍抿了抿嘴，“別廢話，咱倆不是約好了麼，出了事兒要一塊兒擔著。”
    “爍兒，你真好。”張天城看著背對月光的景爍，無比認真。
    “睡吧，”景爍仰躺著，閉上了眼。“明天估摸著那個車主就該聯係咱了。有什麼法子明天再說吧。”景爍也累了，這一天發生太多事兒了，簡直像一場夢。
    “好。”
    張天城瞥著景爍的睡顏，安穩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
    自己發現暗戀他，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吧。
    小時候他沒有感情意識的時候，就本能地喜歡和景爍接近。那時候的小景爍，活潑可愛，冬天的時候總是圍著一條紅色的小圍巾，帶著紅色的帽子，不管何時見到總是明亮的鮮豔的，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兒，見到他總愛多看兩眼。
    真正有了感情萌芽的時候，張天城發現，那個人竟然還是景爍。
    初中那個時候，張天城害怕麵對這樣的自己，故意疏遠景爍，女朋友換了一茬兒又一茬兒，可是兜兜轉轉，卻永遠找不到那種和景爍在一起的安心。
    兩個人的關係一度降到冰點，甚至還爆發過很多爭執和矛盾。
    直到張天城發現景爍是自己永遠無法回避的問題之後，也就坦然了，兩個人重新恢複了友誼，隻是張天城一直在用景爍察覺不到的關心，一直守在他身邊。
    張天城閉上眼。
    月光撒了一屋子，好像伴著銀鈴的聲響，化作發光的粉末，飛揚在兩人之間。
    ——
    一大清早，景爍被電話吵醒了。
    景爍拿起手機看了看，竟然九點多了。電話的另一頭似乎非常著急，一連打了好幾個。
    “喂，誰啊。”景爍懶洋洋地揉了揉眼，聲音帶著慵懶和沙啞。
    “你終於肯接電話了？”另一端低沉的男聲顯得明顯不悅，“這個點兒了才剛起？”
    “你是……誰啊。”景爍還迷迷瞪瞪地，要是這個電話不把自己吵醒，他估計還能再睡兩個鍾頭。
    “昨天被你們追尾的，賓利車。”
    “哦，哦，抱歉。”景爍一下子就清醒了，揉著發疼地太陽穴，看著身邊渾身是傷的張天城抱著被子睡得依舊很沉。
    “你今天什麼時候有空，我這邊定損單出來了，咱們見個麵吧。”
    景爍這才想起來，那天那個戴著茶色墨鏡的長腿男人，好像叫宣治南。
    “好。我會和他一塊去的。”
    “他？”宣治南的語氣帶著強大的壓迫力，似乎有點兒不耐煩。“你自己過來。我不想看見你那個朋友。”
    景爍頓了頓，他又不是車主，去了有什麼用？
    “……好。”景爍皺了皺眉，看了看臥室裏的張天城。
    張天城不去也好，去了估計該更鬱悶了。景爍覺得自己先盡量把賠償的事情推後，為他和張天城爭取時間，才是第一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