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衣服換了吧，”齊思賢已經恢複下來，伸手接過林忌襄遞來的兩個侍衛脫下的外衣。即便是夏天，山裏夜晚也是清涼而濕冷的，他把從水中撈起的她一路帶過來，自己身上也沾濕了一半。
    見她點頭，林忌襄走開兩步轉過身去，林風林雨自然不會輕易進來，齊思賢也不是在這種情境下還會扭捏一番的人，身後已經傳來脫掉濕衣的聲響。她身上穿的外衣並非被抓時的衣衫，而是一身布衣男裝，並無血跡，倒是跟那群匪徒的衣裝相類，她果然當是打暈了看守，替換了衣服逃下船的。
    過了很久，齊思賢方道一聲：“好了。”
    回過身來，她罩著林風的男裝外衣，正從山洞角落裏把一個木架子挪到火邊，外衣下擺垂到膝蓋，露出兩條因浸水濕冷而白得滲人的腿。林忌襄上去幫她把濕衣擰幹，掛在木架子上借火烘烤。
    “你怎麼樣？”總算都挨著火邊鋪上墊地的幹草坐好，他自己也把濕了一半的外衣脫下，問了出來。
    “沒什麼大事，”齊思賢搖搖頭，擰掉水的頭發攏到臉側，皮膚還沒有從溺水導致的冷白色中完全恢複，雙手抬起來在火前取暖，從寬大袖子裏露出來的大半截手腕上，還能看到那四字紋身。她扭頭看了他一眼，微紅的眼中還有些後怕的影子，“李儉隻把我關起來，我把送飯的人打暈了，換了他的衣服逃下船的。”
    她從未落到過那樣的境地。就是之前被左魔的手下綁架，塗誌給了她一記死擊，至少也是幹脆而迅速的，不像這回這般，是劇烈的慘痛和提心吊膽。尤其是在剛被擄上船，獨自禁在艙中，知道次日清晨會是什麼等待自己的那一晚，驚怕忐忑之中無比希望能有奇兵降臨拯救。
    “……你受苦了。我已鷹隼傳信，今夜就會有救兵馳援。”
    “真的麼？”她雖然聽到耳中，但還是要再問一遍：“是哪裏的救兵？李儉不會再抓到我們了？”
    “欽營的地方駐軍，已經在路上了。”
    得到了林忌襄不帶遲疑的確認，齊思賢方才點點頭，心裏開始安定下來，望著眼前燃起的溫暖火光。這畢竟是夏天，身軀再冷也很快被篝火驅散了涼意。昨日被強行砍手留下的心理陰影，幾乎比那次被長矛穿心來得更重，又在林間樹上饑冷交迫、心驚膽戰過了一夜，她現下渾身難受，但最害怕的就是重新落回李儉之手。
    繃緊的弦鬆弛下來，開始轉化成一腔子的不能置信。這怎麼會是她的世界呢？在她心裏，這些什麼打打殺殺、恩怨結仇，就算是齊思賢以前生活的一部分，於她也不過是隔岸觀火，從未覺得能再影響自己多少。而現在火卻燒到了身上，還是一場又一場。
    壓下心裏的波瀾起伏，她幽幽出聲：“幸好你們來得及時，要不我得怎麼辦才好。”
    林忌襄心裏一動，還想再說些什麼，但齊思賢顯然還是在輕描淡寫，而並沒有多說，他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出言相慰。
    “你說其它地方有什麼好？”靜坐了一會，齊思賢忽然說道。她抱著膝蓋，兩眼直望著噼啪響起的火光，一雙裸足並在一起在火前取暖，壓在幹草上，窸窸窣窣地細響。那雙腳踝散去了慘淡的死白色，又恢複了當初邵和酒窖裏、齊宅臥室裏見過的潤澤形態，刀琢玉雕一樣的流暢線條向上延伸，讓人禁不住想把那足踝撈起，緊緊握在手中，“不管以後怎樣，我現在都不想再離開江臨了。幾年之內，我哪也不去。”
    聽著這有點賭氣的話，林忌襄暗歎一下，知道她也是怕得隻想回家，往火堆裏加了支山洞內儲存的幹柴，還是忍不住道：“可以去遊江島，上我家玩一圈。”
    “……”微弱地搖著頭，林忌襄家裏人想必不會不知道齊思賢之前對他們家二公子差點下的殺手，還有那沒見過的可憐的林霜，遊江島她是更不敢去了。
    見齊思賢許久沒有動靜，林忌襄側頭看去，才見她眼眶已然泛紅，淚水滑落下來，浸沒在覆著膝蓋的衣角裏。
    “思賢，”他禁不住抬手扶上她肩膀，她抬起左手擦眼淚，右手擺了擺表示自己沒事，隻是聲音裏已經掩飾不住濃濃的哭腔：“沒事，我就是特別想不明白，我是造了多少孽，為什麼他們一個個都要置我於死地。”
    融入一個陌生的世界太難了。比自己本以為的還要難得太多。已經花了這麼長的時間來熟悉這裏，在學宮裏就讀，與親朋好友來往，拚命學著在這裏生活應該知道的東西，現在卻忽然覺得，一年多來的努力竟全是徒勞，不論怎麼做，前方等著她去麵對的東西，都隻會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林忌襄心疼起來，伸手把齊思賢擁住抱在懷裏，下巴頂著她頭頂，摸著她濕發低聲勸著不哭。齊思賢悶聲叫了他一下，頓時反抱住他，失控地痛泣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