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裏，豎著耳朵一字一句聽著他低沉的回憶，齊思賢緊張的心跳無法控製，待得他陳述完畢，身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之前籠罩頭頂幾日的陰雲卻逐漸消散。
    “既然是我和師兄都在爭搶那本經書，方才約定比鬥，就是死生有命，並不能全然算我的責任，你何必要一再置我於死地？”
    既然不是齊思賢故意謀殺，而是為爭奪師門遺物、雙方均自願參與的正式比鬥，她覺得心裏的壓力減輕了大半。
    他驀然抬頭，壓抑著的怒火被一瞬間點燃：“胡說！即便那樣，我大哥也不會下殺手！何況大哥是你師門長兄，那經書本就該是傳給他的！”
    她不再說話。他自己也沒有親眼目睹那整場比鬥，如何就能一口咬定，她師兄並不想置她於死地？何況師父既然沒有關於經書的遺言，齊思賢為何就必須屈居師兄之後？
    然而最終是齊思賢的師兄重傷返家，不多時即失了性命，妻子驚怒流產，此後在外界刺激下會時不時犯瘋病。一夕之間，家破人亡，還要照顧神誌不定期失常的長嫂，麵對這樣的情況，她也不能在他麵前爭執孰是孰非。何況在沒有從頭至尾的目擊者的情況下，那已經實在難以查證了。也正因如此，這位沒有受過什麼訓練的平民才會鋌而走險，南下到了齊思賢的城市，兩次複仇。
    她歎了口氣。
    “不論你怎麼想，你都已經試著殺過我兩次。我雖已忘了前事，但也自得神藥護體，兩次勉力逃生，”她見到他憤怒的神色又現出猶疑驚懼，隻目光平靜望著他，心道隻要自己足夠堅定，他就隻會懷疑他自己，“我現在隻想你認清楚，你對我的傷害已經超出了我應該承受的範圍，如果你還有下一次，我也不會再度容忍。”
    看著對方臉上隱隱的不甘之色被最終壓抑下去，她隻說了句你好自為之，轉身走向了道旁留守的馬車。
    白天裏尋了個機會，齊思賢找林忌襄解釋了昨晚夜談的成果，聽完她的敘述，他卻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意外。
    齊思賢有點緊張地笑笑：“林雨都跟你說過了？”
    想必是吧，否則林雨怎會在她提出要求之後就能直接帶她到正確的地點，顯然已經暗地做過了一番調查。
    “他說了你擅自行動，”林雨其實很聽她的話，就算知道不妥，隻要他這個正主不在麵前，就還是會服從她的要求，“也說了你會跟我解釋。”
    “……那人總之是這麼說的，”她知道林忌襄一直有點不相信她，遲疑間大著膽子，想要一次把他的懷疑能打消多少就打消多少，“他之前……確實試過報仇，下毒，還有那次我遇到的劫匪襲擊，也是他，所幸都沒有成功，我也是看到他才認了出來。現在這些應該都結束了。”
    “你這麼想的？”
    “至少現在是，”她答道。
    齊思賢與她師兄的糾紛或許不假，林忌襄想著，但他所有的疑惑並沒有都迎刃而解，他知道她沒有給出完全的解釋。
    “明天就要走了，今晚去田港望江樓喝酒？”他說道。
    所有江邊河邊的城市，都會有一塊地段叫做望江樓，臨著風光優美的一段緩和江水而建，第二層樓台位置略高，露天設席，可望見黑色河灣中停靠的船隻，星點的畫舫，沿江曲折遠去的萬家燈火。
    遊戲比試，輸者罰杯，談笑說事，酒過三巡。店家請了會彈琴唱曲的少年在堂中駐店，一點賞錢即可點唱時興小調。這裏是南北扈交界線附近的城市，民間歌手能唱的曲調也是南北皆具，頗有一番風情。
    “是我喝多了麼？”齊思賢指著自己有些發熱的臉問道，“這唱著聽起來怎麼這麼這麼好聽？”
    這清唱琴音，確實聽著意外地動人。
    “你玩輸了，要罰杯，”陳靖白給她麵前的酒杯滿上，齊思賢隻能再喝一杯。桌上已經空了好幾隻酒瓶，隻是幾人有輸多輸少的分別，她輸的多，林忌襄還能把酒瓶子放在手邊桌麵上，她已經隻能堆到椅子腿旁邊去了。
    不過這都不是問題。過了昨晚，心裏的大石終於落地，七天的田港訪學也告一段落，總算能緩口氣，心無芥蒂地，好好放鬆一下。
    聽著小曲，如水的江風一吹，露天的樓台上是開闊的黑夜，而近處屋簷下的橘黃色燈火，在深黑夜幕邊緣化出來一點淺淺的光暈。這裏位置太好，稍微抬頭就能看到滿天繁星，似在璀璨流動的銀河，和一輪幹淨皎潔的下弦月。
    真是太美了。
    眯眼望去，微醺的酒意似乎在向雙眼侵襲，齊思賢猝不及防地鼻子一陣酸澀。此時此刻她心中忽然間充滿了控製不住的強烈想念，一同浮出的還有濃濃的絕望和苦澀，簡直要讓人頃刻窒息。
    “天啊，”不行了，她搖搖頭，怎麼也壓抑不住了，放任酒意進入大腦，眼中水霧蘊起，“我好想楊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