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率先從這個僵持對峙的行列中擺脫出來，半張著嘴望了一動不動的齊思賢一眼，又望了裏麵的一群人一眼，賠笑走上來，“幾位客官，不用著急，這不是幾位點的？”他微扭頭帶著抱歉的眼神看著齊思賢一眼，轉了回去，“這就給貴客擺上。”
    沒有人再說話，在握著酒杯那位書生打扮的人一個眼色之下，拿著兵器的幾個人紛紛放下家夥，坐了回去。
    齊思賢於是邁步往走廊那一頭走去，她不敢回頭，仿佛一回頭就會有一把劍劃開喉管。到了走廊拐角，小二跟上來向她道歉，她搖搖頭回過來安慰了他一下，告訴他自己在大堂等菜好了，她想道，那裏人多，應該安全。
    半個時辰之後，齊思賢騎著馬在林忌襄家巷子門口溜達了好一會，還是下不定決心去彙報求助。前幾天才沒給林忌襄麵子，現在又去叫他派個保鏢，這也太丟人了，話要怎麼說得出口。
    再說了可能真的隻是想多了，剛才那群人恐怕就隻是一群耐不住性子的江湖人士，跟你無關，總是這樣自己嚇自己，以後還用不用出門了？但是……
    為什麼總是會有但是！齊思賢咬牙切齒想道。
    最後也還是拉不下臉，橫下心調轉馬頭走了。
    不遠處的屋頂之上樹冠之下，兩雙方才鳳凰樓裏的眼睛麵麵相視，一人問道：“是不是發現我們了？”
    “看著不像。”
    “咱要麼就聽孫黑的，先下手為強，把她殺了，提頭去見左小官人。”
    哼了一聲：“她方才看到我們，隻不以為然，你覺得真能這麼容易？孫黑這麼勇猛無畏，在酒館裏怎麼不出手？這趟出來不是衝她來的，她不動手，我等返回即可，不要再多勞心自討沒趣。”
    另一個聲音不再應答，隻是盯著齊思賢的去向，雙眼還是難壓不甘之色。
    平安的幾天過去，齊思賢想著，事情看來確實沒自己想的那麼嚴重。還好自己什麼也沒聲張，一切隻是有驚無險。
    “什麼事這麼高興？”
    回過神來，扭頭看著馬車裏對麵坐著的崔賀，他一身暗紋白衫，頭發帶一點自來卷，以致梳理過後發際線和鬢角的頭發紋路也帶一點波浪的弧線，讓他看起來十分有紳士氣質。
    齊思賢隻覺得很高興，看什麼都順眼：“你今天好帥。”
    “是、是嗎？”崔賀把半握的手抬到嘴唇前，又放了下來，驟然吃驚的眼睛垂下又抬起，顯然沒有料到她會如此回應，“我、我好像一直都這樣？”
    齊思賢噗嗤笑了起來，心情簡直無比舒暢。
    崔賀訂的位子確實是最佳的位置，雅間裏雕花屏風圍住後方三麵，紗布燈籠上仕女畫稍暗的投影落在腳下，開場後明燈會滅，緞麵軟墊座椅旁靠著擺滿小吃水果的茶幾，在這二樓正對戲台的位置，大落地窗視野開闊，簡直像是在看專屬的現場表演。
    齊思賢十分滿意地坐下來，茶水已經都備好在手邊，看著現場的情況，五分鍾之內，應該就要開場了。
    《一枝梅》講的是一個有關軍隊和戀情的故事。一個小夥應征入伍，臨走前與鄰居家青梅竹馬的姑娘以一枝梅花定下約定，三年後的重逢時分便是成婚之時。然而三年後小夥征戰沙場返回，已缺失一隻胳膊。鄰家嫌棄他入伍三年也沒有太大的功績還成了殘廢，拒絕把女兒嫁給他，而姑娘經過隻有斷續信件往來的三年時光，也已心力交瘁，加上家人的反複勸說，便開始覺得嫁給小夥不是當初想的那麼回事。最後姑娘嫁給了當地新遷來的一個殷實門戶做了富太太，小夥則跟家裏的老父老母繼續務農，站在田間地頭，斷掉的胳膊勉強撐住鋤頭，孤獨地望著遠方的日落。
    這個故事本身也許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是齊思賢是在第一次知道這個南扈經典故事的時候，開始對自己這個環境裏一些特別之處產生了了解。
    這場戰爭正是事實上持續了近六年的南北扈分裂之戰，在這場最終無果的皇位爭奪戰開始後，南遷的這支酈氏皇族才在江臨定都。故事裏姑娘最後嫁進的家庭也是跨過橫江南遷而來的一個北扈大族旁支，而小夥作為南扈本土居民，一個為南扈戰鬥的戰士，卻在戰爭結束後遭遇了可悲的結局。
    現在的南扈酈氏皇族已經到了大扈分裂後的第四代，最初兩名皇子對皇位的爭奪，最終演變成分裂戰爭。其中一支在事態不利之時南渡橫江，向南方勢力求助對抗掌控北方都城安都的皇族。南扈原本就有十分發達的地方強族，文化民風不近江北，發展自然，沒有出現過很大的動亂，經過了複雜的討論和爭執後同意給予支持，卻在曠日持久的戰爭中耗盡當初意願。在北方酈氏無法南下，南方酈氏無法北上時分，南扈開始將僵局和損失完全歸咎於南渡的酈氏，甚至強行扣下拒絕和談的皇室及朝廷要員，派了一名豪族名人為首，代表南方酈氏與北方酈氏簽訂了一個劃江而治的條約。
    這導致南酈氏，乃至南遷的一些北扈家族，在南扈一直不怎麼受待見，民間各種相應的褒貶之作也如雨後春筍般催生而出。這麼多年過去，南扈本土勢力也注意著把控要權處處架空皇族，真正治國掌權的是南宮府，因其建在學宮之南而得此稱謂。學宮是幾百年前就存在的學府，南扈獨立後更是成為一個標誌性的所在，培養了眾多南宮府要員，本土家族的子弟也多送至學宮接收教育，漸漸地越發聞名遐邇，即使是北扈、自治島等地都有人會想辦法前來南扈學宮求學。
    ……包括這位不知道為什麼又在這裏出現的林忌襄同學。
    齊思賢的臉色變得尷尬起來，因為跟林忌襄同行的姑娘看到他倆隔著落地窗簡短地打了個招呼，卻沒有感受到彼此其實都不願意打照麵的情緒，而提出了想一起在這個雅間看戲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