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秦三兒跳下大破車，我們上車時都把行李包放在車頂，此刻也不勞司機幫忙，我三步兩腳攀上去，取下包裹卷，剛一跳下來，大破車吭吭嗤嗤的開遠了。我站在路邊四下一看，心裏這個涼呀！鳥不拉屎的地兒，荒突突的，路邊僅有的幾棵樹都是歪脖兒，正是伏天，樹葉子都沒兩片，樹下有個包著灰不灰，藍不藍的一塊破毛巾的婦女帶著四個孩子，小的還沒尺把長，抱在手裏，大的兩個揪著樹葉子往嘴裏含著。這是什麼鬼地界兒呀！四處淤泥積水，看不見耕地，一堆子爛泥荒灘。
    秦三兒帶著我往一條尺把寬的腳踩出的爛泥路上走去，路過那帶孩子的婦女時，女人朝我們伸出黑黢黢的手，微微向上抬抬，秦三兒從前麵一晃越過婦女，我卻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她是在向我們乞討，那眼神是我前麵二十幾年沒見過的，老家雖不富裕，勤快了總可以四處踅摸著奔個活路，可我眼前的情景看不到活著的路，一片死寂，人的眼睛裏都是死亡的氣息。
    我跟在秦三兒的後麵漫無目的的走著，太陽如同下了火一樣，蒸的地上的水汽上來，人宛若進了蒸籠，被熱氣蒸著受罪。我看不見村子鎮甸，心情沮喪的放棄了問秦三兒的打算，跟著走吧，還能怎麼辦！汗水一會兒就濕透了整個衣褲，嘀嘀嗒嗒往下流，走出了四五裏地的腳程，一座破廟出現在前麵，秦三兒道：“軍哥，到了，就到了，你再堅持一下。”
    難道這個破廟就是我們的目的地？秦三兒呼哧了粗氣說道：“軍哥，這地方沒發水前沒這麼荒，算是封丘縣，中牟縣和原陽縣的三不管地界兒，再。。。往前就進山了，咱們先從這廟裏歇歇腳，等涼快些再。。。再進山。”
    “三兒，咱們是自己幹？還是給人家幹呢？”我問道。
    “怎麼說呢。。。軍哥，這麼回事。我呀，原本是跟著別人幹來著，但你也知道我這個人的個性，沒能耐的，我秦三兒不服他，當然要說服氣，我就服軍哥你，嘿嘿。我剛出來那會兒，初入這行，也就是給人家幫工，可我機靈呀，混跡兩年下來，看出些門道，一幫子土鱉幹不成事，兄弟我如今看準了個好營生，咱們哥倆搭個夥，有我秦三兒的就有軍哥的，我絕對不跟哥哥矯情。”
    秦三兒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要跑單幫呀！前幾年秦三兒跟我一起在碼頭上混過，秦三兒這個人眼高手低，長得瘦小枯幹，絕對不是幹重體力活兒的材料，可他小子腦子靈光，能說會道，在碼頭上東跳西竄的嘴巴跟抹蜜一樣，可以拉到好活計，算是靠腦子吃飯的。他當年跟我搭夥，他找好活計，我們出人幹，他前後幫忙點數記錄，腦子裏小算盤噼裏啪啦響，工錢算的明白，還總能給大家找找後路，多半這次用了我們，下次有活計還能找上我們，所以他雖然流不得汗吃不得苦，可分錢的時候也總有他的份兒。但碼頭這地方，光有好腦子沒用，一要有勁，二要有勢，漸漸的他覺得混著乏味，尋了別的活計另謀高就，直到最近他聯係到我，我才知道他這兩年從開封一帶混飯吃。對於秦三兒這種一轉眼睛三個主意的主兒，要說多遵守江湖道義沒戲，可他總能看到一些旁人發現不了的門路，鼓搗出些意想不到的情形出來，如今聽他的意思，準是瞧準了發財門路，又不願意跟別人合作，才拉了我來。聽他剛才說的有情有理，可細想下來，我對他的營生可是一問三不知，處處得聽他安排，他不與熟手合作，反和我這種門外漢拉扯在一起，足見他心裏藏了事，必是有了些不想別人知道的內容。我知道秦三兒腦子不笨，可他的聰明都是小聰明，我此刻不想點破，一是自己沒啥後路，老家一時半會兒回不去，又沒飯轍，總得有個生計；二呢，秦三兒一定現在覺得有利可圖，我雖不及他油滑機靈，可也不是傻子，既然來了，真倒騰了錢財出來，也不是壞事。隨遇而安，走一步看一步吧，我默默點頭算是認可了秦三兒剛才的話。
    “我就知道軍哥是個爽快人，憑軍哥的身手和能力，加上兄弟我這個腦子和門路，還怕咱們不發財嘛？軍哥，不瞞你說，兄弟真是用了心的，這活計，我是瞧準了的，路上不方便細說，眼瞧就到廟門了，我就不跟哥哥打岔，廟裏還有咱們兩個夥計，一會兒，軍哥就全見著了，咱們一起會會，啊，會會，從長計議。”秦三兒咧嘴笑的跟咬了甜瓜似地，趕上兩步，推開廟門。
    “快起來，快起來，都別躺著了，都來見個麵兒，看我把軍哥給你們帶來了。”秦三兒邊推門邊高聲叫道。
    廟門破的差點被秦三兒掉下來，廟裏麵就更別提了，廟裏供奉的是關二爺，塑像是泥的，關老爺身上的顏色快掉光了，灰撲撲的黃土像，旁邊周倉少了半條胳膊，唯獨扛著的青龍偃月刀還是威風凜凜，這才讓人一眼就辨別出關二爺的身份。
    廟裏側的一邊堆了些破棉絮稻草，上麵坐著一個半大孩子，中間燒了堆火，火邊一個頭發雜亂的老頭兒正在捉虱子。
    “來來來，都過來，見見我軍哥，這是我親哥哥，你們不聽我的話行，不聽他的話別怪我跟你們翻車。”秦三兒拉過那個麵黃肌瘦的半大小子，臉上髒兮兮的，長了雙圓溜溜的眼睛，叫喜來。秦三兒叫老頭“伍爺”，讓老頭叫我大軍。我看老頭雖然衣服頭發都不幹淨，可身板一看早年是個練家子，坐在地上，後腰板挺直，眼睛裏有精光，我隨著秦三兒叫了聲“伍爺，我初來咋到，您多照顧。”伍爺朝我們點點頭，繼續捉虱子去了。
    秦三兒又是擺手又是點頭的吵吵道：“自家人，自家人，都別客氣，五爺不愛絮叨，但人是真好。”秦三兒說完，從隨身包裏掏出個油紙包，裏麵四張玉米餅，喜來可高興了，搶了餅子就吃，秦三兒將玉米餅放到伍爺麵前，伍爺也抓起一個咬起來。喜來剛吃了兩口道：“三哥，我早晨捉了條蛇，給你留了半段，還烤著，你吃嗎？”
    秦三兒不客氣，拿過喜來遞過的棍子上的蛇肉就要啃，想想回頭問我：“軍哥，你吃嗎？”看我搖了頭，他才三口兩口的吃光了蛇肉道：“咱們老家都不興吃這個，可這窮鄉僻壤，這算是見到葷腥了，軍哥，你慢慢就習慣了。”
    秦三兒給我從稻草中收拾出塊地方，四人席地坐了，我這兒剛坐穩當，秦三兒就開了口。
    “剛才我們大家都認識了，以後都一個鍋裏撈飯，我就不客氣了，我先說道說道。喜來和伍爺跟我也是莫逆之交，患難見真情，不是我秦三兒小氣，你倆也知道，現在都是災荒，別說吃飽了，咱們混飯都困難。軍哥剛才路上我也就說了個大概，今天咱們先把話說敞亮了，何去何從你們自己決定，可一點，今天的話我說了，你們聽了，營生不做可以，事可得爛在肚子裏，不是我秦三兒多大能耐，是咱們幹這事兒邪行，單打獨鬥全都得折裏麵，可要是不幹，嘿嘿，那也是餓死一條路呀！”
    秦三兒說道這裏停下話茬看看我們大家，等到大家都點了頭，他才又繼續講了下去。我從他後麵的講述中，也才終於弄明白這兩年他幹的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