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三年的春日來得格外遲，三月過半時的天空陰陰沉沉，依舊未能褪去嚴冬的寒意，轉眼間便落下了淅淅瀝瀝的冬雨。冰涼的水滴夾著似雪非雪的冰粒一顆顆掉下來，砸在高聳的朱紅宮牆與恢弘的萬重宮闕之上，亦砸在了歐陽燁的心裏。
    坤寧宮瓊樓玉宇一如往昔，但卻少了君琰活潑可愛的小小身影，以及他天真無邪的稚嫩笑容。院中的西府海棠上垂著柳條編作的小小秋千，尚未綻放的含苞蓓蕾被冰冷的雨水打落枝頭，支離破碎地散在微微結冰的地麵之上。宮人們正縮在雕簷下嗬著手躲雨，一抬頭卻正見龍攆緩緩行來。他們趕緊跑出來，撲通撲通地跪在水地中，山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宮人們整齊劃一的聲音中有著難以遏製的期盼與激動，太子喪禮後皇上便未曾踏足後宮，除了莊夫人阿史那悠然因為主理六宮之事方有機會時時麵聖甚至於留宿養心殿，其餘嬪妃皆不得見天顏，包括貴為皇後的自家主子。他們正惴惴不安，總以為帝後間生了嫌隙，卻不意歐陽燁突然出現，本七上八下的心自然也定了下來。掌儀宮女杜若迎了上來，禮數周全地福了一禮，恭敬道：“恭迎皇上聖駕。皇後娘娘正在偏室照顧二公主。”
    歐陽燁點點頭，向身後道：“小順子、瓔珞，你們隨杜若下去用些薑湯祛祛寒。朕一個人去偏室就好。”
    鳴鳳殿偏室的地龍燒得火熱，出人意料的溫暖撲麵擁來，將歐陽燁與他身後的嚴寒輕輕分離開。空氣中彌漫著甜甜的奶香，細細聞起來還能感受到一絲絲水果的清甜味道。
    高雲扶作家常打扮，月白雲紋暗銀線繡玉蘭花薄棉衣，大紅綾錦高腰棉裙，一張小臉素淨著不施任何脂肪，如雲如霧的墨黑秀發未曾綰髻，而是隨意披散在瘦削的肩膀上。遠遠望去她側影消瘦好似黃花，雖未清瘦到過分，但終究不複當日的姿態嫻靜的優雅端莊。
    她俯下身子，幾縷發絲散在明黃雲錦緞布嬰兒搖床之上，纖纖十指未戴華麗護甲，正溫柔地拍著雙眼微闔的琦緣。歐陽燁不由放緩了腳步，直到看著琦緣沉入甜甜的夢鄉，這才上前一步，輕柔道：“小扶，朕來了。”
    “嗯，我知道，阿燁來了。”雲扶柔和的笑容好似枝頭的一朵小巧梨花，沾上幾滴清澈的春雨，楚楚姿態惹人憐愛。她伸出柔嫩的小手，極為自然地牽住了歐陽燁玄色錦袍的一角，輕輕道：“我們出去吧，不要吵到琦緣。”
    “好。”歐陽燁凝視著她，由著她將自己帶至鳴鳳殿的外室，帶至一張黃梨木軟塌上坐定。相對而坐的兩人並沒有沉默，卻極為默契地同時開口，
    “阿燁……”
    “小扶……”
    雲扶輕輕一笑，取過一枚蓮蓬，緩緩剝著一顆顆翠綠的蓮子，目光中有一分無奈，“皇上先說。”
    歐陽燁搖搖頭，水光漣漪的桃花眼中浮現出一絲複雜的思緒，似痛楚，又好似憐惜，他堅持道：“這一次，小扶你先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