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纇本在丁卯年間考中了舉人，不想家父於那年年內突然亡故，他需得丁憂三年方能入京會試。
    今年丁憂期滿，他便決定提前趕往京城。
    “離明年春闈尚有許多日子，你大可等明年開春再動身。這般火急火燎的，莫不是京中有那位花容月貌的姑娘在等你麼？”夭夭是見過那嬌俏的小紅娘是怎麼扯紅線的，也見過她紅著眼圈把些個癡男怨女的故事講得繪聲繪色的。
    也就隨意地調侃了劉纇一句。
    劉纇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回得和他的意味不明的笑一樣：“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你們人說話都這麼費勁的麼。”夭夭打了個嗬欠，化做毛烘烘的一團，鑽進馬車裏，蜷做一個蛇盤狀，咪了眼，呼呼大睡起來。被叫化雞滋養了數日的皮毛，雪白而又有光澤。
    經了幾夜的星夜兼路，他們總算是到了京城。
    趕車的馬夫入得城，在一處胡同口停下了，而後揪開簾子對劉纇道：“到了。”
    劉纇嗯了聲，低頭連喚數聲四叉八仰在他腿上睡得香甜的狸貓，都沒甚回應。反而惹得狸貓不耐煩地撓了他一爪子，自是沒有撓到。劉纇無奈下，便朝小原遞了個眼神，小原撅著嘴極不情願地伸手去抱她。誰知，手指頭剛碰到夭夭的身體，就挨了一爪子。
    小原忙縮回頭，疼得倒吸口冷氣。怒視著那隻眼下已經醒來，安之若素地舔爪子，抖身子的碩大白貓，直恨得牙根癢癢。
    夭夭卻渾當不見，懶洋洋地‘喵嗚’了一聲，周身一圈白煙騰起。須臾，白煙散去國。人形的夭夭就俏生生地出來了，橫指一比小原：“誰許你碰我的身子的。沒經我允許再敢碰我，你那根手指頭碰我，我就折斷你那根手指頭。”
    又氣又怕的小原因著她是妖怪，不敢與她理論。縱然氣到不行，也隻是摔簾子自個兒退出去了。
    夭夭跟在他身後，拉著劉纇的手就鑽出了馬車。
    京城就是京城，果然繁華得緊。
    街坊胡同前。
    走在路上的行人穿的衣服多鮮亮，油餅攤上的炸出的油餅多金黃，酒樓茶肆挨得多鱗次櫛比……。
    夭夭拽著劉纇的手在喧嚷的街集上如兩尾遊入大洋的魚，便是一朵尋常女子戴的珠花，夭夭也要拿起來按在鬢邊自賞自賞。
    沒見過世麵的小妖精，一坨狗屎估摸著她也能新奇地認為那是大元寶。
    小原跟在他二人身後，眼瞧著公子兩臂間捧著的無用之物越堆越高，那臉色也跟著越來越陰。
    他們家雖還有個仕族的名號，卻早已是個破落戶了，已然和寒門士子相差無幾了。少年這次出門帶的盤纏本就不多，這些日子以來少爺卻日日買叫化雞喂那個妖精，她玩得快活，吃得肚圓兒。卻不見少爺每進一家客棧，問完價錢後，就微不可聞的皺一下眉。
    不過是略略地出了會兒神，抬眼間，那隻妖精已是捧了個油炸芝麻糯米團子吃得一嘴油漬。
    不必說，又是少爺付的錢。
    不由得小聲嘟噥：“少爺啊少年，你幹脆把你的字兒改了吧，別叫劉夷道了，叫留一刀吧。”
    “你說什麼？”夭夭將還未吃完的糯子團子隨意往地上一丟，扭頭看著小原道。
    小原在劉纇略帶責備的目光中，嘟著嘴道：“你聽錯了，我方才沒有說話。”
    夭夭掏掏耳朵，別扭道：“唉，變成了人，這耳朵都不靈敏了。”
    而後話鋒一轉，別有意味地凝視著小原又道：“有個人說過，很久以前，有個王朝，用的是像刀子那般形容的錢，可有其事？”
    小原和劉纇對望一眼，略帶吃驚。
    “走了，繼續逛。”夭夭道完這句，繼續東張西顧。
    三人便這般繞街走了半響午，眼見著夭夭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不很是饒有興致。
    劉纇將懷中夭夭買的東西盡數讓小原抱走。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錢袋子，隻剩下一百錢了，原本想在胡同裏找間民房賃著住的盤算已是落空。
    便是隨便在客棧裏找一間柴房住也猶顯不足了，何況現下三個人。他和小原是無所謂，大不了晚上找個地方將就一晚也是可以的，但夭夭就……。
    他頗為難地看了一眼夭夭，心道，她是個貓妖，應該住得了野地才是。隻是，如何對她說才好呢？
    走著走著，便走到了在試子中十分聞名的“連升”的客棧門前。
    她望著門頭上那懸著的鎏金大字，滿意地一頜首，扭頭對劉纇說：“劉公子若今晚如果不想路宿街頭的話，就隨我進來罷。”
    劉纇愣了愣，眼前這家客棧八簷齊翹，造型別致。進入之人皆華衣細緞，佩金帶玉的，斷斷不是他這般人物住得起的。便臉一沉道：“夭夭，不要鬧了，我們還是另尋他處吧。”
    說罷，轉身欲走。
    夭夭展臂擋住他的去路，瞪了他一眼，不由分說，拽著他的袖子就把他拉了進去。
    裏麵迎客的夥計見他三人衣著都不甚光鮮，便愛搭不理地，斜著眼道：“三位是要住店嗎？哦，抱歉，小店人滿了，請另尋他處去吧。”
    夥計傲慢的言語把個劉纇的臉都說青了。他雖窮酸，倒也不曾受過這樣的折辱，便雙手一揖：“我們隻是走錯了地方，還未曾想過在叨擾此等白目之店，告辭。”
    夥計鼻子裏哼出一道氣：“悉隨尊便。”
    劉纇一甩袖子，抬腳就要往外走。
    小原朝夥計翻了個白眼道：“我呸，誰稀罕住你們這破地方，還連升呢，我說叫連降還差不多。”
    夥計聽這話忒不好聽，本想朝地上啐上一口。
    “慢著，”忽聽那一下默不作聲的俏麗少女慢悠悠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