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為聻  荼蘼花事了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6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2014年12月28日,朱姝照常準備了晚飯,四菜一湯。餘先勇已經連續一個多月都是半夜才回家了,但是今天,她想他應該不會那麼晚了,放在床頭櫃上的B超報告被動過了,他一定知道自己已經懷孕了。這畢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它的身體流著他的血,是他生命最原始的延續。他說過再也不要孤單一個人,她相信他會愛它的。
    晚飯吃的毫無生氣,餘先勇眼皮都沒抬,全程忽略欲言又止的的朱姝。
    夜半,身側的床陷了下去,朱姝習慣的翻身伸手搭上男人的腰,餘先勇順勢側身環抱住了朱姝,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
    止在這一吻。
    朱姝確定,餘先勇在外麵一定是有人了,可是他依然這麼溫柔,溫柔的就像是下一刻能把整個世界都交給他。
    她不知道到底哪裏出了問題。明明她是他的唯一。唯一的愛人,唯一的親人。
    十六歲到二十六歲。
    十年,毫無保留的全心全意的十年。
    “我隻有一個人了,我隻有一個人了”十六歲的仲夏,荼蘼花開正濃,幽幽冷香,伴著夏夜的蟲鳴,是少年餘先勇滿臉的淚痕。
    朱姝看著眼前這個痛哭到窒息的少年,一陣難言的辛酸。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三歲的時候,鄰居搬來一戶人家。是個美麗的阿姨帶著一個和她同年的男孩兒,阿姨漂亮的臉上總是帶著一股難掩的悲戚。漂亮的眼睛總像是要溢出淚水一樣。小朱姝從來沒見過男孩的爸爸。從來。阿姨一直堅持兒子是有爸爸的,他很愛他,隻是現在不能來看他。
    可是就連小小的餘先勇自己都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個愛他的爸爸存在。直到媽媽的去世,這種不相信得到了證實。16歲的少年,一場血肉模糊的車禍。自此天地間孤身一人。
    葬禮是鄰居一起幫著辦的,餘先勇全程紅著眼睛,報紙發了訃告,然而,到場的除了鄰居,沒有一位親友。
    在街道銷了母親的戶籍,怕他賴著不走房東賠了一個月的房租火速收回了房子。餘先勇拿著隻有他一個人名字的戶口本,在小區院兒裏的廊庭下哭到抽噎。
    “你跟我回家吧,我媽讓我叫你家去吃飯”朱姝不知道說什麼安慰他,隻是固執的重複著這一句話,少年還在嗚咽,朱姝拽著他的袖子,拿手絹抹掉他滿臉的淚水,像是宣布什麼鄭重的命令一般,一遍一遍的重複著要他跟她回家吃飯。
    自此餘先勇在朱姝家的客廳住了三年。直到姐姐朱珠出嫁,空出來了房間,朱媽媽專門做了一張大床給他,盡管那時他已經考上了大學寄宿在大學宿舍,並不怎麼需要回家。
    順理成章般的,畢業後他們舉行了不怎麼盛大但是足夠溫馨的婚禮。
    新婚的夜晚,他留著淚一遍一遍的呢喃再不是一個人了,再不是一個人了。
    然而不過三載春秋,仿佛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
    他依舊溫柔,可是她再也感受不到從前那種無間的親密,仿佛有什麼東西滲入到他們中間,迅速變得堅硬,硬成一道隔膜,即便她使出渾身力氣都不能打破的隔膜。
    【周末晚上?】
    【好的,老地方】
    朱姝用力的按壓的狂跳的心髒,她覺得或許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夕陽餘暉將要落盡,天冷的人恨不得裹著棉被出門,即使是沒有風,裸露在外的皮膚也都能感覺到實質化的寒冷如針紮般的刺痛。
    朱姝仔細的挽了頭發,深灰色毛呢大衣,披上那條他從上海出差帶回來的羊毛披肩,朱紅的豔麗襯的蒼白的唇色,顯得精神有些萎靡,纖弱的手掌撫上小腹,猶豫了下,還是放下了手裏的唇膏。
    天氣太冷,錦豪商務酒店有名的幻彩噴泉也已停水很久了,池台上積了薄薄一層灰。
    朱姝慢慢的蹲身坐了上去。
    就在剛才,她看到借口加班不回家的餘先勇,懷了摟著一個妝容精致的女人走進了酒店大堂,她想追上去問清楚,她想對他們說自己已經懷孕了,她想不明白他們是哪裏出了問題,她不相信那個男人不愛她了,明明她是他的唯一。在他那些因為沒有爸爸而被奚落的童年,在那個因為痛失至親而變得晦澀的陰鬱的16歲,在那些他們一起走過的學生時代,在他們共同築建的愛的小家。。。
    可是他們笑得那麼開心,那麼明豔,仿佛相偎的腳步聲都透著歡樂,一下一下砸在她漸漸不再狂跳的心上,壓住了她上前的腳步。
    她在街邊的大理石池台上安靜的坐著,微揚著頭,哪一盞燈會是他們的呢,他有沒有看到瀕臨絕望的自己,他看到了吧,看到了麼,他會下來麼,跟她說這隻是一場誤會,或者,他錯了。
    她一定會給他原諒。
    然而什麼也沒有,夜暗了,又亮了。
    太陽升起來的時刻,並沒有帶來溫暖,一絲溫熱洇在堅硬冰涼的大理石池台上,然後熱血涓涓而出,帶走了她最後一絲心跳。
    醒來的時候是在中心醫院的單間病房,姐姐垂頭擦著眼淚。
    朱姝到現在也沒想明白,這是怎麼了。
    她痛苦嚎叫,她的孩子沒了,她知道他外麵有人也不曾質問過他,她問姐姐自己到底哪裏做錯了。朱珠瞪著紅紅的眼睛看著她不說話,良久。
    “你記不記得你說要嫁給他的時候,爸爸說過什麼”
    朱姝不記得。
    “他說,餘先勇這小子心裏獨的很,這麼多年就看你一個人咋呼,他餘先勇真正把誰放在心上過,你跟他不一定真能過得好,你根本不聽不信。爸爸那時候就怕他哪天膩歪了不願意哄著你玩了,你受不了。在你們結婚前硬拉著他簽了一份兒婚前協議,就一條,隻要不是你出軌任何情況隻要他主動提出離婚,就默認放棄全部財產”
    “我說的意思你明白了麼?”
    原來還有這樣一份協議。怪不得,他依舊溫柔隻是從不在與她多說一句話;怪不得,向來嚴謹的他會把手機忘在家裏;怪不得,他看到了孕檢報告卻隻字不提。怪不得,明明看到了她還能笑得那麼從容坦蕩。隻是要她先開口啊,隻是要逼她先開口啊!
    接下來的事情進展的異常平靜。姐夫托了熟人把整個出軌事件調查了通透,兩個人是在一次市場部舉辦的酒會上認識的,不過兩個月的時間,第一次是酒後亂性,隨後的發展應該算是一女幹成癮,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的合謀了這場逼迫的婚變。
    是愛情麼,可能是吧,誰知道呢。
    你覺得永遠不可能的事情,就那麼悄然發生了,沒有為什麼,它就是這樣的平靜而又傲然的降臨了,告訴你,不可能是多麼荒唐的事情。
    朱姝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除了當年的陪嫁的這套房子,什麼也沒有拿,姐姐說她傻,幾次提出要幫她到法院起訴,就他餘先勇這樣的,什麼狗屁協議都不管用,一定讓他淨身出戶。
    朱姝說姐你別費勁了,他是真了解我,他就等著我知道呢,他知道不會爭得。我嫌惡心。
    然後是漫長的恢複期,精神和身體。幸好她還年輕孩子月份也小,流產並沒有影響她再做媽媽權利。
    三年過去了,一切都奔著好的方向發展,本來餘先勇這個名字,已經徹底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然而一次跨省的出差任務後,一切又變得混亂起來。
    出差回來那天,朱姝沒去公司直接回了家裏,蒙頭就睡。
    夜半驟然驚醒,床前是一身狼狽的餘先勇,渾身傷痕累累,鞋子不知道哪裏去了,一雙赤足像是跋涉過千山萬水,血肉模糊。
    他像是又回到了16歲,跪在地上聳著肩膀哭訴自己的不該。
    聲聲泣血。
    失去了一個孩子的朱姝,靜默的看著眼前這個悲戚有可憐的男人,竟沒有一絲動容,她不禁想,當年那個在荼蘼冷香中悲嚎的少年是真的存在過,還是隻是自己聖母心發作是的幻覺。
    他說他剛離開就後悔了,他甚至不能等車到站再買回來的票,他在盤山的省際大巴上下了車,想要回來找她,路上沒有車肯捎上他,他就一步一步的往走,太累了就睡在了路邊,再醒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她坐在回城的大巴上路過,他以為她是舍不得他出來找他了,然而,他揮手攔車,卻沒有人回應,那車直挺挺的穿過它飛馳而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拚命的追著車跑,拚命跑。
    朱姝淡漠的看著眼前哭訴的男人,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一張舊報紙翻到了社會版的那一張,指給他看“你死了,三年前,死在和鄭茜茜回鄉的路上”
    男人有一瞬間僵硬,顫抖著雙手看完了不到千字的新聞報----省際長途巴士途遇超載貨車,貨車司機疲勞駕駛。。翻車。。。嚴重交通事故。。。無人幸免。
    “收起你那虛偽的眼淚吧,那輛車半途沒停過,一車人,全死了。”
    “不是,你聽我說,不是。。。。”
    “滾!”
    “小殊,你原諒我,原諒我,讓我再娶你一次,原諒我。。。。”
    朱姝發現自己連握拳抵抗都做不到,耳邊是男人粗暴的喘息,下*體傳來穿刺般的劇痛,豆大汗珠洇濕了薰衣草枕芯,再醒來已經是天光大亮,房間裏沒有什麼異樣,如果不是地上散落的舊報紙,大概隻能當這是一場令人惡心噩夢,然而噩夢不僅沒有沒有結束,反而更加肆虐的發生在每一個夜晚。直到搬到姐姐家才有所改善,就在她也以為這隻是自己精神緊張導致的一時的夢魘時,那樣的夜晚再次出現了。
    再也無法忍受的朱姝拿著那張廣告紙,找到了深巷中的青石小院兒,一個被貓撓花了臉的白淨少年跟她說可以幫她忙,還不要錢。
    十幾頁的麻草紙在老舊的瓦盆裏慢慢化為灰燼,多日來懸著的心,似是終於有了著落。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