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古城舊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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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禮急忙將丹鳳珠藏入懷中,站起身來順著窗戶向外望去。隻見門外站著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年,身材單薄瘦削,肩上斜挎一個包袱,手中並無兵刃。隻是雨水太密,看不清那人麵龐。他轉過頭來,向朱炳點了點頭,示意來人並無威脅,於是走到門口,打開門閂,拉開廟門,將那少年迎了進來。
那少年見了上官禮開了門,急忙拱手道:“多謝主人。在下想在此處逗留一夜,還請主人開恩。”
上官禮這才看清了這少年的麵目,隻見他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閃閃發光;麵頰消瘦,棱角分明,甚是剛毅俊朗。而細看眉宇之間,竟隱隱然帶著三分英雄豪氣。雖然被驟雨澆得頭發散亂,滿麵水珠,卻仍是神采照人。上官禮見他生得英俊,先有了幾分好感,又見他彬彬有禮,更是喜歡,於是笑道:“小兄弟不必客氣,我等也是過路人,來這裏避雨的。我瞧兄弟的衣服已經濕透了,且來這邊向火,免得感染風寒。”
不料那少年對他說的話竟然充耳不聞,一雙眼睛隻是直直地盯著神壇上的趙雲神像。隻見他麵上神情先是驚訝,然後是喜悅,最後變成了敬仰。緊接著,少年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在趙雲神像前跪倒,砰砰砰砰連磕了七八個頭,這才挺起腰來,卻仍是跪在地下,一雙大眼睛仍是盯著趙雲神像,雙唇不住輕輕顫抖,似乎在念叨些什麼。
上官禮與朱炳見那少年如此,都不禁啞然失笑,心想這少年不知是著了什麼魔,竟然對著一尊神像如癡如醉。上官禮走上前去,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道:“小兄弟,你還是趕快來這邊暖暖身子,別叫寒氣侵入體內。”
那少年這才站起身來,一麵向二人道謝,一麵就在火堆旁邊坐了。朱炳又道:“你可曾用過飯麼?如果不嫌粗陋,就和我們隨便吃些幹糧。”那少年忙搖手道:“多謝二位大哥,在下已經吃過飯了,隻在這裏向火便好。”
上官禮看他神情,雖然透著十分的機靈,卻仍是一副不經世事的模樣。於是開口問道:“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從何處而來?來此又有何貴幹?”
那少年道:“在下姓雲,單名一個琦字,從……嗯,從馬陵山而來,到此……嗯……隻為一睹趙子龍將軍的尊榮。”說到最後,似是十分羞澀,聲音越來越小。
原來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鴛鴦島柳鎮方的侄兒、何思源的至交好友雲琦。
那一日雲琦拜別了母親與柳鎮方,於是便提了長槍,帶上何思源的骨灰,在一名島民的護送下,離了鴛鴦島,直奔中原內陸,在東萊登岸。他自從記事起,便生活在鴛鴦島,對於島上的路徑早已爛熟於心。然而陡然間登陸中原,就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一般,隻覺天下之大,不知去往何處。此刻身邊又無一人相隨,心中既感茫然無措,又覺寂寞孤獨。
但雲琦是個重然諾的人,雖然不曾聽過季布的故事,卻也知道男兒漢大丈夫,應當信守承諾。何況這是何思源的遺願,又怎可不替他完成?想到此處,心中茫然立減。於是向當地百姓問明路徑,知道馬陵山是在東萊的西南向,便大踏步向西南行去。
他離島之前,柳鎮方曾將楊祖輝帶來的金銀取出一些來,叫雲琦帶在身上。畢竟柳鎮方在中原生活日久,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又怕雲琦路上吃苦,因此給他帶了不少銀錢。然而,雲琦自幼在孤島生長,卻不知錢的妙處,又唯恐錢早早花光,就難以回到鴛鴦島去。因此也不買馬雇車,隻是向著西南一路行走。更何況此時兵荒馬亂,也無車馬可尋。
好在他平日裏習武不輟,身子健壯。雖然每日要走數十裏路,也不覺如何疲憊。到了晚間,若是有客棧時,便在客棧中歇宿;若是人在荒郊野外,就尋個山洞樹叢,胡亂對付一夜。一路之上,既領略了高山大河的雄姿,也體會了民不聊生的疾苦,心中頗有感悟。如此走了十幾天,終於到了馬陵山腳下。
此時距官兵圍剿馬陵山已過兩年,昔日喧囂熱鬧的馬陵山,早已變得凋敝荒涼。雲琦向山腳打柴的百姓問明了上山路徑,就要上山。那樵夫急忙拉住他道:“小兄弟,千萬不能上去。這山上死過好多的人,陰氣太重。每逢陰天下雨,就隱約能聽見山中有鬼哭的聲音,想是那些死去的人陰魂不散。小兄弟若是上了山去,隻怕那些鬼魂要纏住你的身子,借著你的性命投胎轉世。”
雲琦曾聽何思源提起過他的身世,微一思索,便知其故。於是笑道:“多謝大哥提醒。隻是小弟受人所托,要辦一件事情,卻非得上山不可。假如真的被那些鬼魂索了性命,那也是無法可想。”揮手向那樵夫告了別,便沿著山路向山頂走去。
到得山頂時,目光所到之處,盡是殘垣斷壁,一片狼藉。原來當日周錦智取馬陵山,縱火燒毀了山頂不少房屋。有些房屋雖然未被大火波及,然而兩年來無人修葺整理,每日被風吹雨淋,也已漸漸坍毀。雲琦看了這番景象,不由得便在腦海中設想當初大火燒山、眾弟子拚死力戰的情景,悲戚之情忍不住湧上心頭。
他在那堆廢墟前呆呆佇立半晌,這才走進廢墟之中,四處查看。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方才在馬陵山的南坡上發現了四座墳墓並排而立。仔細看那四座墳墓時,隻見最右那座墳前的墓碑是石刻,其餘三座墓碑皆為木刻,且一看便知是草草布置。雲琦從右向左,逐一看去,隻見第一塊碑上寫的是:“故顯考何公雁聲之墓”,旁邊一行小字是:“不孝子何思源謹立”。第二塊碑上寫的是:“何氏夫人之墓”,後麵兩塊分別是“五俠莊泰之墓”和“六俠苗劍鋒之墓”。當年周錦攻下馬陵山後,莊泰與苗劍鋒戰死,何夫人自刎,周錦念著他們都是江湖上有名的豪傑,於是就命手下將三人安葬在何雁聲的墳墓左側。山上既然沒有石碑,便將樹幹剖成木牌,刻上文字,權作墓碑。
這其中的緣故,雲琦自然不知道了。他呆呆地看了半晌,於是走到何雁聲夫婦二人的墳墓之後,用長槍當作鐵鍬,在地上挖了個坑。又將背上的包袱解開,取出盛著何思源骨灰的泥壇,放在坑中。正要掘土掩埋,忽然看見包袱中尚有一柄長劍和一個油紙包,立刻想起,這是何思源所使的七星劍與武功秘籍。於是便將長劍和秘笈小心翼翼地擺在骨灰壇旁,這才動手,將墓坑蓋好,又在坑上堆了堆土,做成個墳墓的模樣。再轉身去那廢墟之中,尋得一段木條,一塊黑炭,拿木炭在木條上寫了“故兄何思源之墓”七個字,將那木條豎在何思源的墓前。
雲琦將一切布置完畢,忽然隻覺渾身上下,疲憊難當,終於站立不住,坐倒在何思源墓前。他怔怔地凝視墓碑上自己寫下的七個字,不由得想起了當日在鴛鴦島上,二人一起習武、一起捕魚、一起賞花、一起踏雪的情形。種種美好記憶,想來仿佛就在昨日。誰能想到此時此刻,二人竟然人鬼殊途,天人永隔?想到這裏,雲琦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一麵哭一麵說道:“何兄,你臨終前說要回家。如今小弟總算不辱使命,將你帶回了馬陵山,叫你永遠陪在爹爹媽媽身旁。何兄泉下有知,也可安心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