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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本在安娜預料中,想都不想,張口就來:“女皇沒明說,不過我大概也能猜到幾分,畢竟陛下的脾氣從來都吃不得虧,人傷我一分,我必要人十倍償還。何況正如國會所說,這付贖金的例子一開,後患亦是無窮,陛下要殺一儆百,徹底打消那些武裝勢力的妄想,也是情理之中了。”
“殺一儆百”四個字,她說的輕巧,張嘯卻似被觸動了某根敏感神經,眼神瞬間沉了下來。
“我不是不明白陛下這麼做的緣由,”沉默了一會兒,他低聲說,”可是,就沒別的辦法了嗎?一定要用這麼極端的手段嗎?就非得……”
就非得……殺人嗎?
安娜習慣了他”天是老大我是老二”的自負樣,乍一見這小子正襟危坐的嚴肅臉,突然有種串台的錯覺。
不過,意識到這人說了什麼,她很快回過神來,嘴角微勾:“你不喜歡死人,是嗎?”
張嘯麵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廢話。”
確實是廢話,除了世界觀長歪了的極端分子,這世上不會有人喜歡死人。
“沒人天生嗜好殺人,就算女皇陛下在聯邦史書上有‘暴君’之名也一樣。”安娜笑意愈深,”我想該說的陛下都說了,不用我多嘴。隻是阿嘯,你的眼睛還是太幹淨了,容不下髒穢,所以看不透;你要是見過死屍倒在你腳下,聞過屍體腐爛的臭味,或是……親身體驗過千刀萬剮、身首兩處的滋味,你就知道,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上,人命實在太不值錢。”
“如果帝國子民的安危必須用敵人的血來保障,那屠刀就該毫不留情地落下!”
她的臉上帶著微微笑意,說出口的一字一句卻透著凜冽殺意。
張嘯:“……”
他定定看著安娜,眉頭深深皺起,卻罕見地沒有反駁。
——IS那夥人都是瘋子,這瘋狂不在於行徑暴戾、手段殘酷,而是他們把這種殘酷暴戾當作最正當的義行。這種人不能用常理推斷,你無法感化也不能說服,隻能讓他們明白,他們將為自己的每一條暴行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而那代價是他們無論如何都承受不起的!
——隻有知道”害怕”、懂得”畏懼”,才能讓這些自詡正義的暴徒在斬落屠刀時心存顧忌。
——既然他們自命為”神”的使者,那朕就做定了”罰神之魔”,朕要讓他們知道,就算是他們至高無上的神,在朕麵前,也得給我縮緊了脖子!
那是女皇對他說的話,和安娜所言異曲同工。彼時,帝國至尊亦是淡淡微笑,然而那股霸戾的殺伐之氣幾乎化為實質直逼麵前,以張嘯的心性,有那麼個瞬間竟也生出錯覺,仿佛自己是被猛獸盯緊的獵物,就算明知這廂不過是側翼誤傷,居然都有種想退後避讓的衝動。
這是自他入凡爾賽以來,第一次見到女皇陛下氣場全開的一麵;也是他頭一回意識到,原來這麼久以來,女皇對他已經算是寬容有加。
存著這樣矛盾的心思,在人質事件告一段落後,張嘯開始了新一日的工作。
作為新聞秘書官,他的本職工作自然是主持每一日的新聞簡布會,為女皇製造輿論氛圍,敲定種種麻煩。除此之外,他同時也承擔著為女皇撰寫新聞講稿,以及一部分私人助理的職責。
這就意味著,有相當一部分時間,他都必須充當女皇的跟班,亦步亦趨地隨侍一旁。
私人時間因此無限擠壓,絕對算不得輕鬆。但張嘯也明白,如此近身要職,非女皇全心信任的要員不能勝任;悲劇的是,凡爾賽中職員無數,真正能得女皇信任的,不過寥寥數人。
而這位資曆尚淺的新聞秘書官先生,便是這屈指可數的幾人之一。
想通了這一層,張嘯無語望天,不知該慶幸還是抹淚。
等他回過神時,座駕已經停下,近身侍從已經拉開車門,女皇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需要朕替你開路嗎?”
張嘯打了個激靈,忙不迭下了車,依禮立於一側。女皇隨即緩步而出,一襲裁剪合體的玄黑風衣,長發半綰,束了隻赤金打造的薔薇花絲環,除此之外,再無半點兒配飾昭示帝國至尊的身份。
事實上,女皇此次出行也的確沒有大張旗鼓,連張嘯也是在座駕停下後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
——形似要塞堡壘的大門拔地而起,最顯眼處赫然以前聯邦時代的華夏、英、法三國文字書以”帝國皇家軍校”。
以三戰時的帝國講武堂為雛形,於帝國建國同一年成立的最高軍事學府,素有帝國軍事人才”儲備搖籃”之稱。據說,如今帝國軍團校級以上軍官,有近半畢業於這間學府,軍部統帥長青洛掛任名譽校長,軍校之名更由女皇親手所書,可見倚重。
也因此,皇家軍校亦被稱為以武晉身的直升梯,但凡入軍校者,若非家世顯赫、背景雄厚,必是軍事上天賦異稟,能力出類拔萃。
“陛下,”張嘯試探著問,”您……怎麼突然想到來這裏?”
“並非突發奇想,一早就想著和衛朔校長商議些事,隻是排不開空。”女皇淡淡一笑,”我們走吧。”
他們來得突然,軍校的反應卻極迅速。幾分鍾後,一行人從大門內迎出,居首的男人著一身帝國軍裝,隻是未配肩章。離著還有六七步,他突然舉臂停步,旋即獨自上前,在相隔三步處停下,單膝點地,深深埋首:“不知女皇陛下駕臨,屬下未曾遠迎,請陛下見諒。”
女皇還沒說什麼,她身後的新聞秘書官先被這陣仗嚇了一跳。
張嘯知道帝國軍紀嚴明,也聽說過軍中見女皇需行最高規格的”跪迎禮”,可聽說歸聽說,平時幕僚團開會也沒見統帥長他們如此鄭重其事,以至連新聞秘書官都忘了,帝國還保有這麼一檔”腐朽惡俗”。
他偷覷了眼帝國至尊,後者一臉陰沉莫測,沒說話也沒表示,好像並非受了跪拜大禮,而是被人拖欠了五千萬。
不合時宜的沉默悄悄蔓延開,看著如泥塑木偶般跪在地上的軍人,張嘯心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人……該不會真的哪裏得罪了陛下吧?
沒等他的腦洞繼續深入,女皇已經上前一步,伸手扶起軍人:“這裏不是軍中,不用行跪禮。”
男人順著她一扶之力站起身,仍是微垂著頭,沒有直接的視線接觸:“軍校一如軍中,衛朔不敢廢禮。”
他向旁踏出一步,讓出通道:“陛下,請。”
皇家軍校位於帝都遠郊,占地麵積相當於十個凡爾賽,除了教學區、生活區、軍事專項訓練館,更有一座小型演習場,從叢林拉練到城市反恐,項目之齊全、情境之逼真,絕不亞於任何一座屯兵要塞。
入凡爾賽半年,張嘯還是第一次近距離打量這所”傳說中的”帝國最高軍事學府,一時間眼睛恨不得黏在懸浮車窗上。
正因為他打量的太專注,所以新聞官先生沒有發覺,車廂內自開動後就隻能聽見引擎聲的詭異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女皇終於打破沉寂:“你調任皇家軍校校長,也快五年了吧。”
張嘯轉過頭,帝國至尊單手支頤,仿佛漫不經心地隨口寒暄,一雙眼珠卻黑沉沉的,壓著不知名的情緒。
而坐在她對麵的軍校校長衛朔,腰背挺得筆杆條直,表情更是帝國軍人標準的冷峻剛毅,瞧不出一絲端倪。
“是四年零九個月。”他說,”屬下是在帝國曆15年接任皇家軍校校長的。”
女皇微微頷首,重複了一遍:“帝國曆15年啊……”
這語氣帶了幾分感慨,頗值得玩味。張嘯不由微怔,腦子裏開始飛速轉動,思忖著帝國曆15年究竟出了要緊的大事。
這麼一琢磨,還真被他想起來一樁:帝國曆15年,也就是地球曆65年,曾經在帝都中烜赫一時的哈布斯堡家族因挪用軍費、貪汙公帑被女皇問罪,族中成年男子半數以上牽扯其中,堪稱悚動一時。
彼時女皇根基未穩、韜晦多年,帝都豪門貴閥把持國政,彼此盤根錯節,形成一張鋪天蓋地的利益網。為撕開這張勢力網,為清肅政局、整頓朝綱,更為在貴族中樹威立望,女皇在懲治哈布斯堡家族時下了狠手,不僅觸犯刑法律條的家族成員被從重問罪,連族中婦孺都受牽連,以知情不報的罪名盡數發配流放。
定罪的判決並非最高法院所下,而是出自凡爾賽中旨,由女皇直轄的軍情司拿人處置,可以想見這在當時引起了怎樣的轟動。然而帝國至尊隱忍多年,一朝發作秉雷霆之怒而下,連博爾吉亞家主都因此吃了掛落,何況旁人。
也是從帝國曆15年開始,女皇徹底壓下國會,軍政大權總攬一身,令行禁止、殺伐決斷,再無人能掣肘。
花了點兒時間理順這其中的彎彎繞,張嘯終於想起,哈布斯堡議員得勢時,也兼任皇家軍校校長。帝國曆15年,也就意味著是在哈布斯堡家族倒台後,衛朔才趁虛接手校長一職。
隻不過……新聞官微微蹙眉,軍中棟梁大多出自皇家軍校,校長一職何等重要,能身居其位,這個衛朔應該不是等閑之輩。可他進凡爾賽這麼久了,軍政要員都爛熟於胸,怎麼就從來沒聽過此人?
“當初青洛力薦你執掌軍校,朕原本還有些猶豫,幸好最後還是選定了你,否則皇家軍校早成了各方貴族角力的博弈場。”女皇淡淡地說,”這些年,辛苦你了。”
“陛下言重了。”衛朔垂首,”屬下既為軍校校長,就有責任清肅校紀。隻是……”
他停頓了一拍,棱角分明的臉上竟然微現猶豫,顯然接下來的話有些犯忌諱。
連張嘯都忍不住看了過去,隻聽女皇仍是語氣平靜:“想說什麼,但說無妨。”
軍人斟酌了片刻,緩緩道來:“帝國軍校本是為軍團培養後備人才,可近年來,學員大多出身世家閥門,真正有才華的平民子弟卻遭到排擠,相信這絕非女皇陛下願見的。”
張嘯豎起耳朵,女皇不動聲色:“說下去。”
“誠然,貴族子弟未必就沒有才能,”衛朔說,”可出身貴胄,自詡天之驕子,心性驕縱卻是難免。這樣的人,不諳實戰、不服禁令,自負才能任意妄為,真要進了軍團,未必是幸事。”
女皇微微眯眼:“你是覺得,貴族學員不堪重用?”
“未必不堪重用,貴族子弟有如璞石,軍校卻不能做開石之鋒。”衛朔歎了口氣,”學員出身名閥,背景雄厚,軍校教員雖多有軍功在身,還是要顧忌幾分。如此兵不成兵,將不成將,令難行、禁未止,陛下也曾調度三軍,您認為這樣的將士上了戰場,能有幾分勝算?”
女皇深蹙眉心,雖然沉默,卻分明聽進去了。
“屬下無能,實在無法教導這樣的學員。”衛朔垂目,”若然陛下準許,屬下想從各地軍校中挑選有才能的貧寒子弟,減免學費入皇家軍校就讀,再由軍校資助其日常生活,以便……”
他話沒說完,就被女皇抬手打斷。
“這事你自己思慮,細節周詳後形成書麵文件呈上來,軍部自有定論。”她淡淡地說,”不過眼下,比起這個,朕更有興趣見見這幫天之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