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簡報室裏走出來的新聞官再一次大獲全勝，臉色卻不見得多好看。和等在門口的首席秘書官小姐打照麵時，他用下巴點了下門裏：“能幫個忙嗎？”
    安娜雙手抱胸，斜靠在門框上：“怎麼了？”
    張嘯深吸了口氣：“把這間房點上火燒了！”
    安娜”噗嗤”一聲，勾起了唇角：“怎麼，你不是把這幫記者堵得啞口無言嗎？還有什麼好著急上火的？”
    張嘯揉了揉突突抽跳的額角：“人命關天的時候……不擔心人質的安危，隻知道找凡爾賽的茬兒，這幫混蛋就是欠揍！”
    安娜挑了挑眉，許是追隨帝國女皇久了，這個表情和女皇陛下簡直如出一轍。她想，這小子大概沒察覺，如果換成半年前剛來凡爾賽的他，是絕不會說出類似的話。
    “他們隻是盡自己的本職，就像當初的閣下一樣。”安娜說，”別太放在心上，習慣了就好了。”
    張嘯一撇嘴，表示自己習慣不了。
    “對了，我倒有件事想問你。”他斟酌了一下，說，”這兩個人……我是說這兩個人質，其實嚴格算來，也的確是觸犯了帝國禁令。要是把人救回來，女皇陛下，還有國會，會怎麼處置他們？”
    “這還有什麼好問的？”安娜理所當然地回答，”按照帝國法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她側頭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不過，以我對女皇陛下的了解，她極不喜歡有人違背她的禁令，要是趕上氣不順，說不定會暗示最高法院多加兩年刑。”
    張嘯：“……”
    他有點兒無語地看著這位不太靠譜的同僚兼”前輩”：“所以，陛下其實很不爽這兩個人？那她何必這麼費心費力地把人撈回來？”
    “就算再不爽，也是帝國公民，以陛下護短的脾氣，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恐怖分子撕票？”安娜說，”要關要罰都得先把人撈回來，到時候關上門怎麼教訓都行。”
    張嘯徹底說不出話了。
    不知怎的，他突然覺得這話有點兒熟悉：貌似當初”審判之錘”事發，女皇陛下教訓他時……就是按這個思路來的？
    “我知道你不喜歡陛下，從正常人的視角來看，她也的確算不上好人。”安娜貌似漫不經心地說，”不過女皇陛下對‘自己人’一向護短，就算她看某人不順眼，自己教訓是一回事，容不得外人欺負又是另一回事。”
    她瞥了張嘯一眼：“新聞官先生，您明白了嗎？”
    張嘯定定看著她，沒說話。
    “女皇陛下或許有很多毛病，可你既然選擇了凡爾賽，就必須習慣她的存在。”安娜拍了拍他的肩，”時間長了你就會發現，陛下……雖然行事強硬，手段也殘酷了些，可實際上不算難相處的人。”
    張嘯：“……”
    前半段，他表示讚同；後半段，他簡直驚悚了。
    ——女皇陛下不算難相處？聯邦史上赫赫有名的冷血暴君，據聯邦戰史記載，僅索馬裏一役中，她就下令屠戮了數十萬聯邦戰俘，就算兩國簽訂停戰協議，這釘在恥辱柱上的名聲也洗刷不掉。
    這麼個人要是好相處，特麼的這世上還有難相處的人嗎？！
    人質事件的後續，張嘯沒多打聽，這也不是他的權限能過問的。然而身處帝國權力核心的凡爾賽，就算他不多問，也擋不住消息斷斷續續地傳入耳中。
    帝國果然答應了付贖金換人，卻也沒蠢到問都不問就立馬給錢。通過中間勢力幾番交涉，IS最終同意帝國先支付三分之一的贖金，等人質平安返回帝國國境後，再接收餘下三分之二贖金。
    條件談得很好，所有人都相信，這一次的事件能得到和平解決。
    所以兩周後，再次在網上看到IS發放的視頻，新聞官霍地瞪大眼，手指都在因震驚而微微顫抖。
    那是一段殺人的視頻。準確說，是IS處決人質的視頻。
    眼前火光衝天，新聞官隻覺得眼角一陣刺痛，好像那熊熊火舌卷著滾滾濃煙撲出屏幕，將他整個人吞噬其中。
    某個瞬間，血氣湧上大腦，他想都不想就站起身來，不顧追在身後的私人助理連聲攔阻，一把推開女皇辦公廳的門。
    霎時間，十幾道或犀利或剽辣的目光投了過來，肩章上一水的金星簡直要晃瞎鈦合金狗眼。
    很明顯，女皇陛下正召集軍部高層進行緊急會晤，至於會談內容，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有關這次的人質事件。
    女皇從辦公桌後抬起頭，隻淡淡說了三個字：“沒規矩。”
    張嘯登時汗顏。
    凡爾賽的工作規章是早就背熟的，他當然知道自己剛才的行為，往大裏說已經算是”私自竊聽軍事機密”，即刻下軍情司問罪也不是不行。
    所幸這個當口，女皇沒心思追究細枝末節。
    “既然來了，就坐下來聽聽吧。”她漫不經心地說，”你是凡爾賽的新聞發言人，聽一聽沒壞處。”
    在座將軍的表情登時變得很微妙，不著痕跡地交換著眼神。
    事情的經過並不複雜，就是IS組織在收到三分之一的贖金後，立刻將人質撕票，還把火刑經過全程錄像，上載到了網上。
    凡爾賽支付贖金換人，本已在國會掀起軒然大波，幾大名門世家都不滿女皇的決定，認為此舉是對武裝勢力低頭服軟，更令凡爾賽顏麵掃地。
    而現在，贖金交了，人質卻被撕票，這已經不是顏麵掃地的問題，簡直是啪啪抽帝國和女皇陛下的臉。
    這種時候要再忍下去，就是女皇答應，國會和軍部也要鬧翻天了。
    “必須還以顏色！”首相青羽斬釘截鐵，”如果再忍氣吞聲，隻會讓聯邦和其他勢力覺得帝國軟弱可欺，不僅類似的事件會層出不窮，女皇陛下的威望也會大受打擊。”
    女皇的目光從將軍們身上轉過：“你們的意思呢？”
    沒有回答，所有人的視線瞬間交彙在一個人身上：帝國統帥長，青洛。後者神色冷峻，一舉一動都是標準的帝國軍人作風：“半個小時前，軍部已經製定出一份‘應對性回擊’方案，請允許我向您稟報。”
    他剛要繼續說下去，女皇忽然抬起手，掌心向外，是一個”暫停”的手勢。
    “應對性回擊？”她輕挑起一側眉梢，”什麼叫‘應對性’？他們打下一架帝國飛機，我們炸毀他兩座彈藥庫；他們殺了我們兩個人，我們炸斷他的鐵軌和機場，這就叫‘應對性回擊’？”
    青洛沒有說話。從女皇的這個微表情上，他就知道，自己已經不需要說什麼了。
    “既然是‘應對性回擊’，就說明那幫人在殘殺帝國公民時，就已經料到帝國會有的反應。所以，這有什麼效用嗎？”女皇說，”帝國軍出擊，從來是要麼不做，要做就做絕——朕要的不是威懾，是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青洛不動聲色地抽了口涼氣，從帝國至尊的最後一句話中察覺到某種隱晦的絕意。
    秉性重情，行事偏激；不做則已，出手封喉。
    這是多年前，某位江湖前輩對帝國女皇所下評價，也是帝國統帥長聽過的最契合實際的論斷。
    “陛下，請給我一點兒時間，”青洛說，”稍後我會交給您一份全新的應對方案。”
    女皇沉吟了片刻，擺了下手。
    “朕要的不是一次性的回擊方案，而是長久持續的應對戰略。”她說，”一直放著中東不管，是不想攪進這趟渾水，可這絕不意味著帝國怕了他們。”
    青洛倏爾抬頭，目光犀冷：“陛下……您是在暗示，要改變針對中東的戰略嗎？”
    “朕隻是想告訴所有人一個道理。”女皇緩緩起身，視線若有似無地掃過安娜，後者立刻
    會意地奮筆疾書，準備隨後通過中間勢力通告中東全境，”一直以來，朕都尊重中東的教派勢力，從不插手幹涉其內部事務。就算帝國當真在無意中做了些什麼，損及某一方的利益，大可以擺在台麵上說清楚，隻要不觸及底線，帝國可以考慮讓步一二。”
    到目前為止，這都是不折不扣的外交辭令，聽上去甚至有些過於軟弱，不少將軍已經麵露不滿。
    可女皇的心腹部下卻不動聲色地倒抽了口冷氣。
    以他們對帝國至尊的了解，這前戲鋪排的越長，口吻越溫和平易，隨後的發作也就越勢若雷霆。
    “但是，唯有一點，帝國不會讓步。”果然，女皇語氣一轉，一字一頓俱是煞氣，幾乎要凝成實質刺穿心髒，”帝國民眾的人身安全，不容侵犯，違者，帝國不止要他以命償命，帝國要從他身上百倍千倍地討還回來！”
    帝國統帥長和首相閣下交換了一個眼色，彼此的震驚一目了然。青洛有些遲疑：“陛下……您的意思是，要發兵攻打IS據點辛賈爾嗎？”
    那是武裝勢力盤踞的北部重鎮，也是此次參與人質綁架的主腦團夥。
    人質被劫持後，帝國不是沒想過出兵強攻，隻是一來，藏匿人質的精確坐標尚未確認，強攻危險係數太高，不能百分之百確保人質安全；二來，帝國邊陲和IS的地盤之間隔了一片廣袤的奧斯曼地區，鑒於該地盤的主導勢力宣告中立，不選擇任何一方站隊，明擺著斷了帝國借道的意圖。
    所以，出兵的唯一路線選擇，是從地中海上空繞道，可所有人也都知道，那意味著要多花上兩個小時，這無疑為武裝勢力留出了充足的示警撤退時間。
    “華夏有句古話，叫作‘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女皇微微笑著，眼睛深處卻湧動著冰寒徹骨的殺意，”諸君不妨以此共勉——敢欺帝國者，唯一的下場，隻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