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各自為政  088、同胞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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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冬至了,空中飄著細雪。
    景徹下朝無事,無意中踱到了地牢大門口。地牢冷得刺骨,在這寒冬臘月卻還隱隱飄著血腥氣,滿是汙濁,像這樣的地方不是一個君王該來的。景徹也不知為何會走到這裏,但是他清楚得記得他的兄長是如何在朝堂上與他挾持,是如何想要置他於死地;他記得過去的那些歲月裏,他和母妃是如何被他們欺負;他也清楚得知道,他的三哥景菱還關在那個濕冷的地牢裏••••••
    “來都來了,那就去看看吧。”景徹在心中對自己說道,他終究是挪了步子。地牢裏的守衛明顯被他嚇到,誰會想到景徹會來呢,他們紛紛行禮讓路。景徹也不和他們說任何話,獨自一人緩緩走到最裏麵那間囚室。景菱就坐在那裏麵,戴著鐐銬,穿著一件單薄的囚衣,木然得坐在地上。
    印象裏,這個三哥對他不算好,但也不算壞,至少從來不會帶頭欺負他。隻是長大後為爭儲位,使了一些毒辣手段,不過在這點上景徹沒什麼立場責怪他,畢竟他們這批兄弟沒人手上是幹幹淨淨的,景菱與他們都不同的是,他的手上不曾真正沾染過人命,也就是說,景菱從不曾殺過人。
    所以景徹沒有殺景菱,他隻是關著他,目標卻不是他。景徹記得荀螢和他說過,二哥去找他了——二哥景風,那才是他的目標。景徹當年最大的競爭對手也是景風,為了奪位,他們都付出了很多哦,論智謀論戰術,其實都是不相上下的,或許還是要看運氣,成王敗寇罷了。
    景風輸了,但是他不認,至今,景徹始終沒能找到景風的下落,這是一根心頭刺,還是暗刺,無處下手!
    景徹豈能容他?
    景徹也心虛,他知道或許二哥不會輸,景風從來沒有輸給他,當初景徹得到這個王位,不過是鷸蚌相爭的後果••••••
    景徹走近了最後那間囚室,走近了囚室裏那個人,那人的眼睛已經被弄瞎了,但是他聽得見走近的腳步,依舊警覺得睜大眼睛,像受驚的狼,隻不過,那是被抹去了爪牙的狼,毫無威脅了,那雙敏銳的眼睛也再不可能視物。
    即便如此,景徹還是覺得有些不安,他總覺得景菱的目光一直盯著他。景徹輕哼一下,命人打開了牢門,走進去蹲下身與景菱平視,隻有這樣看著他,景徹才會覺得安全。
    景菱見來人許久不開口,越來越不安,可是他說話的聲音還是那樣平靜而從容,絲毫聽不出他內心的惶恐:“景徹,你終於來了。”
    “•••果然了。”半響,景徹隻回了這一句。是,果然了,果然這個人就算是挖去了雙眼,就算是被拷住手腳,還是那麼具有威脅性,隻憑來人的氣息和腳步就能判斷出他的身份,而且還顯得那般從容,至少表麵是這樣。
    隱約間,景徹看見景菱笑了。景菱突然就不怕了,因為他已經了解到景徹比他還要不安:“你找不到他的,徹兒,你終究還是小孩子,你不懂的!你找不到他,他沒有輸給你,你還是在怕!”他的聲音冷冷的,突兀得,在這個安靜的牢房裏回響著。
    他沒有叫他‘景徹’,也沒有叫他‘王’,而是如幼年那樣叫他‘徹兒’——徹兒,那是兄長對弟弟的稱呼,是長輩對小輩的稱呼,始終還是壓一頭的稱呼!
    景徹知道景菱口中的‘他’是誰,沒錯,他找不到景風,景風沒有輸給他,所以他怕。但他不是以前那個小孩子了,他懂事了,早就也學會那一套手段了。
    “當啷——”景菱聽到風鈴聲就在他耳邊響起,那麼近,卻像是遠古的鍾聲,遙不可及,又如平地驚雷,令他心頭一顫!一時之間,辨不出聲音遠近,但就那麼一聲風鈴,讓這個一貫冷靜自若的人開始發顫。
    “三哥,你們是同胞•••”景徹笑著搖晃著手中的風鈴,同時附在景菱耳邊小聲說道。那是一個最普通的小風鈴,鈴上掉了一塊漆,聲音早已不是那麼清脆了,但那是十足重要的一個風鈴,是景風和景菱他們母妃心愛之物。
    “三哥,景菱,景鈴••••••”景鈴,這才是三哥真名字啊,“那麼好聽的名字,你為什麼要改掉呢,你們是同胞,是兄弟,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啊•••”
    風鈴——景風,景鈴,是同胞兄弟。
    景菱忍住心中翻騰的情緒,嘲諷一笑:“如今我不過是你的階下囚,你還想說什麼?”
    “寡人隻是好奇。”景徹收起了風鈴放回袖中,“三哥,你是我們之中最幹淨的那個,你看,你雖然極具智謀,但是手裏卻沒有沾上任何鮮血。寡人一直就好奇,為什麼你是例外的那個,後來寡人明白了,你不是例外,隻是有人幫你把你想殺的人都解決了••••••”
    比起景風,景菱才是更令人害怕的那一個,隻是••••••
    “時至今日,寡人隻有一個疑問,三哥明明被人保護得那麼好,明明可以安安穩穩得過一輩子,為什麼?”
    景徹想知道,景菱為什麼最後會和景風作對,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景菱抬起頭看了看他,雖然那雙眼睛隻能看到一片黑暗,但他還是和他四目相對,回答也是直接:“為什麼?”他仿佛聽到一個很可笑的問題,“誰不想要王位,我為什麼不能爭?”
    “•••寡人想聽實話。”
    “這就是實話。”景菱是無畏的。
    “•••你知道嗎?寡人不一定抓不到他,就在兩個月前,二哥去了夏仲府上,寡人也是知道的。”景徹懂得逼一個人說真話的辦法,那就是要從他最在乎的地方戳下去,“你知道他去見夏仲是為什麼嗎?”
    景菱靜靜得聽著,他沒有回話,但是臉色已經變了。
    景徹摸了摸身旁冰冷的欄杆,目光平靜:“他想見你,他求著見你••••••”
    左胸似乎被什麼東西狠狠戳了一下,景徹果然夠狠,畢竟一個人隻要有在乎的東西總會有誅心的方法。景菱嘴唇有些發顫,本就已經被凍得發紫的唇現下已經是慘白了,但他還是強忍著情緒,盡量平靜得說著:“他想見我,怕是恨我跟他相爭所以想來做個了結吧。”
    “了結?”景徹不由發笑,“你和他之間若是可以‘了結’,早該在一開始就了結了!晉國的宮闈秘史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寡人唯一記住的一件事,就是當年瑾妃的死因,你該不會忘了你的母妃是怎麼死了的吧?”
    怎麼會忘記呢,瑾妃的死因莫說是他,隻怕知道的人都很難忘記,她是被自己的兩個孩子活活氣死的!至於氣死的原因,那更是驚駭的一段宮闈秘史,史書難記!
    景徹的字字句句全是誅心之眼,景菱終於無可抑製得歇斯底裏底裏大喊道:“住嘴!景徹,你已經贏了,你還要怎麼樣!”
    “寡人贏了嗎?那你,是否應該俯首稱臣呢?”景徹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他,如同高坐殿堂的佛俯視著芸芸眾生,在這樣的高度,這樣的眼底,眾生,如螻蟻。
    若是景菱那雙醉人的眼眸還在,那此刻一定能從他眼睛裏讀出很多東西,但現在什麼都沒有,空洞的雙眼呆呆得盯著他,然後景菱慢慢站起身,又緩緩跪了下去,那一跪,便是臣民的拜服。
    他行了君臣之禮,正式得、規矩得、木然得拜了眼前這位晉王••••••
    “答案。”景徹還是想知道,為何三哥會與二哥相爭,他想知道的,就一定要知道。
    景菱跪在那冰冷的地上,淡漠得回答著:“我是想要那個王位,這不是假話;因為我若是得了王位,哥哥就不是奪位的那個了。”
    “哼。”景徹顯然不信這個答案,“三哥如此聰慧,難道沒想過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你難道就沒料到今日這局麵?”他的三哥是最有謀略的那一個,他絕不信,三哥僅僅是為了不讓二哥背上後世罵名。
    “想過的。”景菱恢複了平靜,說話聲音也越來越輕,“我曾想,若是旁人得了這王位也好,隻是的確沒料到你,你這些年蟄伏得很好,真的很好••••••徹兒,父王為何不讓哥哥繼承王位你是知道的,其實他什麼都好,唯有一點,是父王容不下的,所以,我想,若是我們都失敗了,就當最後一場孝道吧,畢竟父王容不下,我們兩個誰都不能當晉國的王;我還想過,他若是真的當了晉王,大約或因為爭奪王位一事恨上我吧,那樣也好啊;當然,我本以為我是可以贏的,那樣••••••”
    景徹打斷了他的話:“難不成你還想搶了王位再拱手讓人,寡人不信!”
    “不是拱手讓人。”景菱眉眼一彎,像是在笑,“而是順勢為之。”少日春風滿眼,而今秋葉辭柯——景菱尚未過而立之年,但是已如秋日枯葉,活不了多久了。
    一時之間,倒是景徹有些木然,不知該說什麼。
    景菱闔眼,神色安詳:“徹兒,殺了我吧,連同他的賬一起算在我頭上好了。”
    “你憑什麼覺得寡人會輕饒你們?”
    “就憑•••你還當我們是你的哥哥••••••”
    晉國的梅花一日間開了許多,都是紅梅,梅香醉人。地牢的一牆沒能隔絕那飄過來紅梅花瓣,紛揚的白雪摻雜著紅梅,一時間多了幾分生機,天地間好像都有了亮色。
    景徹從地牢裏走出來,他手裏提著的那柄刀在滴血,血落在雪地上,就像紅梅落入雪地裏,一時間真有些分辨不清。景徹扔下劍,大步流星走出去,他從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何況他們兄弟間本無情意,到了最後,景徹也絕不會就這麼算了,他命人將景菱的屍骨扔出去喂狗了,同時還命人去散播消息。
    什麼手段毒辣,什麼後世評說,景徹不管這些。
    他多少有些手顫,但絕不是因為那鮮血太過刺目,而是他想起最後問景菱的那個問題——
    “你與他是同胞兄弟,你們越了界,破了這世間的規矩,天道不容!以三哥的聰慧,以二哥的手段,都不應當會是意氣用事之人,寡人還是不懂••••••”
    “徹兒,世間活一遭已經很不容易了,我和你二哥皆是清醒之人,可我們若是清醒一世那豈不是也白活了一世嗎?”
    後來景徹問他還有沒有什麼遺言,景菱說,他不介意死後從王室除名,但是,他希望他可以改回‘景鈴’的名字。
    刀砍下去的時候,景徹將那個袖中的風鈴扔到了他的腳邊,就此,兄弟情義算是斷了,可也因此,最後這一麵不算白見,兄弟情義不枉••••••
    

    作者閑話:

    其實個人超喜歡景風、景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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