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沉沉，宮人們已將殿內外的燭火點上。
    今夜是無月的漆黑天空，連同星光一起隱沒，映水無痕。賢纓殿倒是燈火通明，公子央華還立在正殿抄書，父王罰的《君策》尚抄了一半。
    執筆沾墨，他低著頭兀自寫著，也不用抬眼去看放在旁邊的抄本，這《君策》自小誦讀早就滾瓜爛熟，足以背誦了。
    一筆一句寫下來，雖並不能完全明白父王的心思，但也算心靜，想起在殿前和父王爭吵，也心生幾分懊悔和愧疚之心——他們父子政見不同但終究還是父子，有什麼不能好好說的呢。
    旁邊伺候的宮人看他抄了許久，忍不住上前小聲說：“大公子要不先歇一下再抄吧，大王也不是真心罰公子……”
    “等等再說。”他下意識這麼回了一句，突然想起什麼，抬起頭看了那個宮人一眼。
    宮人愣了，被公子這麼看著有些心悸，慌忙低了頭。
    央華嘴角勾了勾，回憶猶如宮室熏香拂過衣襟，殘香淡淡……
    他記得幼年常被父王罰抄，並不是他做得不好，隻是父王總是對他比別的公子苛刻，但凡哪個公子做錯了事，首當其衝受罰的就收他這個兄長。
    央華知道父王是為了自己好，但總會有抱怨的時候，那時就會有人來安慰他——奉絮。
    央華跟奉酌說他與奉絮隻有一麵之緣，這話不實，不隻是一麵之緣的。奉絮知央華聰慧但性格執拗，偏偏楚縉為父為君多是強製命令，故此他們父子之間多有誤解。
    而奉絮和他們說話時則不同，雖句句都是玩笑之語，卻句句都在要害，他說話的時候目光溫和而平靜，立於身側如友如親，聽起來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央華想，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再能像奉絮那樣把父王的意思和苦心平和得說給他聽了……
    想了想，還是先靜下心，好好抄書吧。
    央華低頭剛剛沾了墨，就聽見外麵一陣喧鬧，不由皺了下眉：“怎麼了？”
    “大公子，是承祿公子在外麵。”宮人回。
    “是承祿啊……”央華舒緩眉宇，“叫他進來吧。”
    “諾。”
    不多時，承祿就小跑進來了，他也不行禮徑直跑到央華正寫書的案卷前，把手搭在案幾上托住下巴，看著央華：“大哥，你是不是又被父王罰了？”他不喜歡‘王兄’這類稱呼，因此多叫‘大哥’。
    央華也不回答，隻是一邊寫一邊問：“什麼時辰了，承祿還不去睡？”
    “還早呢，外麵天暗得快，大約是要下雨。”
    “嗯。”央華點點頭，繼續專注於書寫。
    承祿將身子往前湊湊去看大哥寫的東西，央華的字素來好看，筆鋒有勁字字楷正，然而再好看的字在承祿看來都是無趣的。
    他看得無聊了，又纏著央華講話：“大哥，你之前去軍營有沒有看見什麼好玩的？”
    “軍營又不是玩樂的地方，哪有什麼好玩的。”
    “那……那大哥不是還去了很多地方嗎，跟我講講嘛!”
    “大哥還要抄書呢……”
    “不行!”承祿還是孩子心性，一把壓住央華的書簡，“大哥不說我就不去睡，我也不讓你寫!”
    “多大了，還這樣鬧!”央華嘴上這麼說，卻還是不由笑著給他講起了一路的見聞和聽到的故事。
    楚承祿靠著他大哥坐下，聽著故事不由就有些困意，頭一點一點，眼皮也有些闔重。
    突然間聽到了什麼又清醒過來，睜大眼睛抬頭看央華：“大哥剛才說什麼？”
    “我剛才說，之前救了一個孩子，和你同歲，卻比你聰明伶俐，那孩子又上勁肯學，你怎麼就不能跟別人學學……”
    央華隻是隨口一說，承祿卻起了興致：“他叫什麼名字？”
    央華看了他一眼：“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就是好奇。王宮好沒意思，之前景徹哥哥回家了，現在燕南哥哥也走了，就我一個……哎，大哥，你不是說他和我同歲嘛，你接他進宮陪我玩唄！”
    “胡鬧!你怎麼成天隻想著玩，要一個個都像你這樣……”
    承祿打斷他的話：“要一個個都像我這樣那多好啊!哎呀，哥，要不下次你出去的時候也帶我出去吧，我跟著你!”
    “別鬧了，去睡吧……”
    楚承祿看出了央華敷衍之意，他也就不鬧了，走到門口又回頭說：“那我明早找父王說去!我也要去軍營!”
    “好，隨你隨你，快去睡吧!來人，將承祿公子好好送回去。”
    央華以為他就是孩子脾氣，今天說了明天就忘了，沒想到楚承祿第二日當真奏請父王要去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