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薑小雨提出關於衛國編製之事——三年前趙國打下衛國，卻始終沒有妥善處理過，說是附屬之地又不去關注民生編製，也不派官員管製，致使百姓流離失所，無處安身。
    對於趙國來說，打下衛國隻是拓展疆土，揚威立名，這些居於廟堂的人並無閑心關心亡國百姓——近日流民增多，薑小雨再次提出此事，一來提點趙王，二來也是憐憫那些無辜的人。
    “眾卿有何意見？”趙禦從不先回答，習慣得查問一下眾人的態度。
    “臣以為，薑大人所言極是。既然衛國早就是我國之地，那麼就劃為郡縣，派官員管製。”
    “臣以為可以先處理流民。如今的衛國百姓大多遷移，那裏隻有些牧業尚在營生，若是此刻再行管理需要整治的事項太多，何況衛國宗廟未遷，國號未除，若是貿然管轄恐會生變。”
    趙禦聽了兩人的看法，又看向薑小雨：“太傅以為如何？”
    “誠如魏大人所言，如今再行管製需要整治事項頗多，然而若是放任其自生自滅實在不妥！衛既降趙，管轄便交至我國，不如就暫時將衛留為附屬之地，再派人管製，如此一來那些流民也可重返原址，隻要有了編製，餘下自可自力更生，再花上二、三十年的時間整治即可歸為郡縣，且不會引起民怨。”薑小雨回道。
    趙禦知道薑小雨所說的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但今時不同往日，他不能就這樣聽了。
    他看了看周圍繼續問道：“眾卿對太傅的說法可有異議。”
    “臣等無異議。”
    趙禦往群臣站立的左側看過去，左側的最前麵本該站著傅將軍，若是他在，可能又要和薑小雨爭上一番，不知道是刻意還是天意，他們兩人的想法總是不一致的，然而方向總不會錯，大約殊途同歸也可以如此解釋。
    今天，偌大的朝堂，薑小雨一開口，再無異聲。
    趙禦突然輕聲笑了一下，沒人知道他在笑什麼，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隻是聽到無人反對時就笑出了聲，卻又不覺得開心。少了那個反駁的人，連趙禦都不習慣，更何況是薑小雨呢。
    趙禦早就注意到了，薑小雨至始至終都沒往左邊看過，甚至連餘光都不曾瞥去。
    最終定下旨意，先處理流民，衛國編製一事日後再議。
    趙禦不能按照薑小雨的建議行事，他始終忌憚著、顧慮著，始終無法覺得權利已經握在自己手中了；就憑這滿朝上下都無人敢質疑太傅，就憑坊間將薑小雨傳成神一般的人物，憑這兩點，趙禦不能信他！
    或許是以前兩方勢力壓得太狠，也或許是趙禦繼位尚小遲遲未掌權，這才造成他如此敏感多心。
    薑小雨是忠臣啊，但誰都不能挖出他的心來看一看，又如何篤信呢？
    下朝之後，趙禦留下薑小雨議事，薑小雨本想再提一下衛國的事，但趙禦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你在乎過誰嗎？”
    “什麼？”
    “傅啟明手握重兵，朝中的一般勢力都倒向他，寡人自然忌憚；但比起他，其實寡人更怕你。”
    “臣聽不懂大王的話。”薑小雨確實不懂，傅啟明都死了，而自己不過一介文臣，大王到底還有什麼不安心的？
    “因為寡人看不到你的弱點，以前好像有，現在•••寡人越來越看不懂了。”
    “大王到底想說什麼？”
    趙禦背對著他，望著緩緩流動的禦河水，像在自言自語：“薑小雨，你母親是淮坊樂女，帶年幼的你到殷都傅府說你是傅義輝的私生子，後來又被證實你不是傅家的親生子就遭到毒打，你的娘受刑而死，你也一直在傅家為奴，直到十二歲被趕出來又被寧安王收留。誌學之年成為寡人伴讀，尚未加冠才華已是名揚天下。如今居三卿高位，享後祿，家中又有經商富財，為富能仁。年歲已到二十六，仍是臉如稚童，目如桃花，尚無妻兒侍妾••••••”
    “大王說這些做什麼？”
    趙禦突然轉身，極其認真得盯著他的臉看，問出了一句啼笑皆非的話：“你，是人嗎？”
    若是薑小雨還有笑的心思，現在肯定會笑一笑，可他隻是很平靜得回答這個聽起來可笑的問題：“臣當然是人，是普通人。”
    “是嗎？可坊間就是如此流傳你的，他們都說，你不是人，是神仙。”
    “大王相信這天下有神仙嗎？”
    “•••是不信，可要是沒有，為何許多人還要追求長生之術呢？”趙禦坐在君王這個位置上，對於神仙一談，都是半信半疑的。
    “臣不知道這天底下到底有沒有神仙，但臣真的就是個普通人。”薑小雨說得也很認真。
    “那你是無欲無求之人嗎？”
    “既為人，就不會無欲無求。”
    “那你所欲什麼，所求什麼？權利，還是財力？”
    “臣希望趙國強大而安定，希望四海升平，希望天下沒有戰亂。”
    “不！寡人不聽這個！你也說了，既然是人，就不會真的無欲無求，如果你真的什麼都不在乎，那算什麼？”
    “也不是什麼都不求的。”薑小雨低著頭小聲得說道。
    “那你求什麼？”
    “求死。”
    趙禦一愣：“什麼？”
    薑小雨突然抬起頭，直視著君王的眼睛：“大王想知道我是什麼人？”他一字一頓說道，“我是，未亡人•••”
    

    作者閑話：

    注：編製在這裏指的是，百姓登記戶籍，因為各國度量、貨幣皆不同，亡國子民要經過編製才能算是正式成為管轄過的民眾，才能平等有權。
    廟堂在這裏的意思是朝堂，範仲淹《嶽陽樓記》中：“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其中的廟堂就指朝堂。
    誌學之年是指十五歲，《論語•為政》中提到‘吾十有五而至於學’。
    加冠指二十歲，古時男子二十歲行加冠禮，也稱弱冠，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