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君和其他玩具一樣被放在乘黃私人的展廳裏，幽暗的燈光，玻璃的展格，寬敞的長廊，走在其間就像是在博物館裏欣賞文物一樣。
    可這些並不是玩具，雖然精美，但沒有欣賞的價值，粗略看了幾眼，暮雲博不由有些膩了：“我以為你隻把方君一個人變成了玩具。”
    乘黃突然在一處玻璃展廳前停下，指著玻璃中的玩具道：“他們有的是北海的人，有的是這裏的人，他們都想長生，這樣不是最好的長生嗎？不老不死，還能陪著我。他們都答應我活到什麼時候他們就陪我到什麼時候。”
    暮雲博沉默片刻：“我從未見過一個人如此展示他的孤獨。”
    孤獨？否定的話卡在嗓間，似是而非的感覺讓他說不出答案，往昔的回憶漸漸湧入腦海：“我被流放到北海後，遇到了很多人，有很多人都對我很好，當我把翎羽饋贈他們的時候，他們就從我身邊消失了，一而再再而三，他們說自己的雄心壯誌豈是幾十年的壽命能承載的了得，所以他們來找我，可即使有兩千年的壽命也依舊無法滿足，他們還想成仙。那時候我知道所有的好都是虛妄，於是去了海外，後來我遇到了一個人，我和她足足待了五十多年，當時她得了重病，我那時的天劫也快到了，我想和她一起死，給我這漫長的一生畫上句號，死前我把我的一切都告訴了她，我以為她會懂願意和我一起死，可是我錯了，她拔下了我最後一根翎毛。她對我說長生有什麼不好？有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從此不老不死不病不痛。我總是錯估了人的欲望，對她而言我明明有救活她的方法卻眼睜睜看著她飽受病痛折磨卻還要求她和我一起死，我才是最自私的那個吧。”
    道家追求長生，長生不老是每個修行之人的畢生心願，雖然暮雲博對長生並不熱衷，可看著乘黃如此痛苦，再想到老爹和家中其他人對長生的癡迷，隻道：“這世間的美滿不會全部落到一個人頭上，你已經得到了所有人奢望想得到的不死之身。”
    乘黃輕笑一聲：“不死有什麼好？生老病死才是這世間的規則，不老不死不是超越，而是拋棄，看世間輪回唯獨自己不變是什麼感受？我認識的所有人都會死，陪伴我的隻有我自己，就像這個玩具公司一樣，每隔五十年我就要為自己換一個身份，我不能見任何人，卻見到這個公司裏的人一個個老去，死去。”
    對於乘黃語氣中的苦澀，暮雲博隻道：“你既然不喜歡看見別人生老病死，就應該盡力避免和人接觸，不得不說你是個耐不住寂寞自尋煩惱的妖。”
    “我想避開的不是人，而是孤獨。”說罷，乘黃不由搖了搖頭：“你是不會懂的。”
    暮雲博沒有作聲，一個人和兩個人原本在他的概念裏一直都差不多，可遇到方君之後他發現自己的日子裏多了些可以回憶的東西。而不是一塵不變的修行。這種多餘的記憶會影響築基時的專注力，不過他卻並不討厭。也突然覺得這個世間也不是老頭子口中那般無趣虛偽，不值得留戀。
    “你覺得長生和生老病死相比哪個好？”
    暮雲博冷著臉道：“不知道，我從來不想這種浪費時間的問題。”
    乘黃頗有些興趣的掃了暮雲博一眼：“為什麼？你是道家的人。”
    “不為什麼，麻煩。等我想長生的時候在想長生的事情。”
    對於暮雲博的回答，乘黃沒有作聲，他清楚這些都是暮雲博的心裏話，這樣有趣的回答他已經很久沒聽見了。
    乘黃帶著暮雲博繼續往前走，角落展櫃裏躺著一個陳舊的布娃娃，紐扣的眼睛，花格子的裙子耳邊兩條大辮子，和這裏所有的娃娃都不一樣，暮雲博盯著玩具看了許久才道：“你自己做的？”
    乘黃點點頭：“是，好看嗎？”
    “一般。”
    對於隻喜歡兔子而言的暮雲博而言說出這兩個字已經是十分難得，乘黃也不再勉強：“可有人很喜歡它，非常喜歡，他說我有做玩具的天賦，我做的玩具一定會讓所有小孩喜歡。還邀請我和他一起賣玩具。”
    暮雲博從乘黃臉上捕捉到難得的淺笑，讓他懂了什麼。隨著乘黃又走了片刻，看著展櫃裏變成玩具的方君，心頭莫名一怔，他知道方君變成了玩具，也見過方君變成玩具的樣子，可這次看到掛在展櫃裏方君暮雲博的心頭卻有些不適，玻璃亮的幾乎透明，可一伸手卻又被玻璃隔離在外，裏麵鑲嵌的水屬性的法陣讓他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
    緊貼著玻璃的手幾乎要摳入其中……
    “你很在乎他？”
    暮雲博一愣，這才遲鈍的察覺到玻璃上的劃痕和發紫的指尖：“自然，如果連生命的貴重都不知道，我白活這些年。”
    “你的生命不也如此？據我所知暮雲家的人會毫不猶豫的以個人性命換取眾人性命，卻不會做一對一的買賣，越是親近的人越不會為其犧牲。”
    暮雲博沒有作聲，腦海裏突然又回想起那張憎惡絕望滿麵淚水的臉：“所以，我不同意這種大義。我隻要小義。”
    乘黃似笑非笑的故意問了句：“為什麼？”
    “因為我自私！”
    暮雲博的眼裏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很早以前他也覺得為人犧牲是種令人佩服的氣節，可直到母親死在他麵前，除了他和清水哭的稀裏嘩啦之外其他人無動於衷，隻是說了句把她埋了時，他就不想要大義了。在那個家裏，活著也好死了也好都是天意，如果一切都是天意，而修行又無法窺盡天意，那麼修行又有什麼意義？
    拯救眾生？不過是給自己冷血披上的一層外衣！
    少見的暮雲博的呼吸有些紊亂，深吸一口氣，漸漸平複心情後，回問了乘黃一句：“為什麼非要死？”
    “我該死了，那個時代的人，妖，物隻剩下我。連不死國的人都死了，我太倦了！”說罷乘黃的指尖在展櫃上一點，展櫃裏的方君立刻出現自乘黃手中。
    玩具的臉上依舊還是驚恐的模樣，乘黃撣撣食指在玩具上寫著什麼：“三天，隻有三天的時間，你要是殺不了我，方君就會死。”
    暮雲博淡漠的臉上有些不耐煩，一向平靜的語氣第一次帶著氣惱：“我殺不了你！”
    “那他必死無疑。”
    一時間，暮雲博沉默了，無計可施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看著被乘黃捏在手中的方君暮雲博不由攥緊雙拳。
    “你能殺的了鬿雀和融吾必然殺的了我。”
    乘黃的鼓勵在暮雲博聽起來不免有些可笑，鬿雀和融吾在厲害可卻不是不死之身，可自己除了答應，卻沒有任何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