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北平還是好日頭，早上七點鍾陽光已是燦爛滿室。
    司令府上下今日起了個大早，朱逸聞早在昨兒便勒令全府整裝待發，家丁掃院剪枝澆花，女傭采買摘茶備食，而翩翩小姐自己則整日躲在房間裏，對著床上白毛茸茸的小洋狗傻笑，在穿衣鏡前換了數十身衣裳，卻總是不滿意。
    朱夫人和朱莫遊一早便被院子裏的動靜吵得睡不著，兩個人在正廳坐著喝了杯茶，連茶壺裏的碧螺春都放涼了，還遲遲不見朱逸聞的影子。朱夫人等的心焦，朱莫遊便賊兮兮地對朱夫人笑說：
    “別急了娘，您那傻閨女這兩天躲在閨房裏換衣服，那賀君竹要是再不回來，她恐怕要把這北平的裁縫鋪子都搬空了。”
    朱夫人本就對這樁婚事有所不滿，這會兒子聽了朱莫遊的話更是心裏竄出一股燥火。她灌了一大口茶，歎道：
    “這偌大的北平城，什麼豪紳貴族是咱司令府夠不著的？可聞兒那傻丫頭偏偏相中了那賀君竹，兩頭倔驢擰在一塊兒，怎麼能合適嘛？”
    “小妹自己樂意，咱就別管了。”
    朱莫遊懶洋洋地抓起果盤裏的核桃把玩：
    “我就不信了，咱司令府的小姐都等到這個份兒上了，他賀君竹敢不賞臉？莫說咱聞兒出落的亭亭玉立，就算就地生出一醜八怪，賀君竹也得給我乖乖受著！結婚後給他在爹那尋個一官半職，這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他還想怎麼著？”
    朱夫人瞅著朱莫遊，眼中滿是欣慰。她拍拍朱莫遊的手，笑道：
    “你瞧瞧現在多好？前幾個月你又是為個戲子跟你爹鬧，又是離家出走，把娘的心都傷碎了。現在你也懂事了，眼看著賀家的小子馬上回來，聞兒的婚事也好了，我和你爹終於能放心了。”
    朱莫遊聽到朱夫人平白無故地提及遲水秀，被握住的手僵了一下，另一隻手下意識地一個使勁兒，手裏的核桃就那麼碎了滿手。果殼在掌心的刺痛感讓他猛地低頭，隨即又抬頭瞅著朱夫人，扯出一抹笑：
    “一個戲子而已，您兒子還不至於拚命。”
    司令府的宅子忙活得熱火朝天，賀府的大宅也好不到哪裏去。
    賀章平與兒子許久未見，再加上司令府那邊也是忙著迎接，心裏自然是歡喜惦念的緊。他甚至停了紡織廠和船廠的工，讓所有工人來府上熱鬧。賀佩昉一大早就滿大宅的跑，裏出外進，忙上忙下。賀章平坐在正廳的梨花椅子上笑滋滋，杜婉良知道賀府裏那唯一不是她的親骨肉的賀君竹要回來，早就憋了一肚子氣，雙手絞著真絲手帕滿臉不自然的笑。賀嫆酒好久沒見大宅裏這般熱鬧，高興的蹦蹦跳跳，賀章平今兒高興，許她免了一天的讀書。而賀盛之就像個沒事人一樣，在大宅門口的清淨處一站，望著街上的過往路人發呆。
    也不知他呆了多久，直到肩膀被人一拍，他才一個激靈著回過頭，入眼便是蘇冷江右眼上的眼罩。
    “你怎麼也來湊熱鬧了？回家之後你不是對我弟弟的事兒隻字不提嗎，這會兒趕來接他了？”
    賀盛之栽歪在牆上，好以整暇地瞅著蘇冷江。
    蘇冷江對著賀盛之的娃娃臉笑了，空餘的一隻眼中似乎要開出花來：
    “我娘要來看姨娘，她們姐妹兒有時間不見了。而且我也不是奔賀君竹來的，我是來看別人的。”
    自打蘇冷江從東北回來，性子就變了很多，反正賀盛之是很久沒見過蘇冷江的笑臉了。他驚訝地瞧著蘇冷江此刻笑得這般開心，好奇地問：
    “哪路神仙啊？能讓你笑成這模樣。”
    蘇冷江笑著搖頭：
    “不是神仙，是天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