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黑瞎子山開始了漫長的拉鋸戰。
    關東軍停在山腰以下，安營紮寨。鬼螳螂領著三坡頭僅餘的一百來人死守山上，不敢怠慢分毫，甚至連覺都不敢睡。每每有從關東軍的帳篷內傳來的肉香，總是鬼螳螂一會兒最難熬的時候。
    這夜，關東軍從城裏拉開了整隻豬，肥到流油的香味彌漫了整個山間。
    “外公，吃飯吧。”
    江戶川景昭掀開小帳篷的賬簾，對正在裏麵盤腿而坐的櫻內藏亨說：
    “您的身體最要緊。”
    櫻內藏亨的和服一絲不苟，連絲灰塵都不沾。他在黑蒙蒙的陰暗處慢慢睜開雙眼，眸子有神卻無情：
    “山上怎麼樣了？”
    江戶川景昭低頭說：
    “還沒有動靜。”
    “廢物！”
    櫻內藏亨猛然起身，同時拔出他的武士刀，直勾勾地對準了江戶川景昭：
    “你是怎麼做這個司令的？連這點心理戰都打不好！你對敵人的控製力連華生的一半都不到！”
    江戶川景昭被武士刀的寒光和利刃閃得眉頭直跳，但他握緊了拳頭，強逼自己不後退半步。藏亨的刀蹭在他的鼻尖上，稍稍一落，便是血濺橫飛。
    華生華生，又是華生。
    江戶川景昭的下顎開始繃緊著抖動：您極盡寵愛的華生盡管在權術上運籌帷幄，如今卻依舊被您困在山上左右為難。
    藏亨，你明知道，他名為華生，就注定是華生。就算名頭上冠著櫻內的姓氏，他也不是大和民族的純種。
    江戶川景昭悶了滿肚子的話，這話他從小到大憋了十九年，如今實在忍無可忍，隻等蓄勢待發。
    然而這時，通信兵從帳篷外走進來，對藏亨報告：
    “櫻內老師，櫻內華生帶著衛覺鳴回來了。”
    清酒在口杯裏打轉，桌上放著小盤的豬肉和鹹菜。
    櫻內藏亨獨坐一頭，他盯著櫻內華生身上的粗布衣裳，整張臉的皺紋似乎全都陰沉地垂到了底。
    櫻內華生一身坦然，他瞅著桌上的豬肉，幾個月來隻有窩頭墊底的肚子早已按耐不住。他一言不發地抓起筷子，夾起豬肉就往嘴裏送。鼓著腮幫子嚼了幾口之後，又實在是沒滋沒味，於是他又抬頭，睜著大眼睛對櫻內藏亨說：
    “有蒜醬嗎？”
    藏亨氣得狠狠呼出一口氣：
    “看來你堂哥說的沒錯，你真的做了土匪的走狗，這種有失儀態的模樣全被學了去。華生，你怎麼對得起外公對你的栽培！”
    櫻內華生置若罔聞地吃完嘴裏的肉，淡笑著放下筷子，又冷笑著抬頭。他照著平日裏順驢的語氣，盯著櫻內藏亨一字一句地說：
    “可是我怎麼覺著，我在您那的幾年才是走狗啊？反正我在中國人眼裏也是走狗，在您眼裏也是走狗，那就這麼著吧……我給您叫兩聲聽聽？汪汪？”
    衛覺鳴生下櫻內華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孩子說這樣的混賬話。他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他在桌下暗暗拽著櫻內華生的衣裳：
    “行了，適可而止吧，別做這樣子了……”
    櫻內華生反問：
    “那我應該是什麼樣？”
    他挑眉，瞅著櫻內藏亨：
    “像櫻內藏亨期望的那種人不人鬼不鬼的畜生樣嗎？”
    櫻內藏亨氣得胡子都在發抖，他這些年對櫻內華生有朵寵愛，如今就有多恨。他驚聲一拍桌子，對帳篷外邊大喊：
    “給我撤回到城裏去！把櫻內華生關到牢裏嚴加看管，我要親手收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