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騰的白氣順著籠屜的縫隙冒出來，雞條蹲在灶坑邊上，一邊看著籠屜裏的吃的，一邊雙手捧著個窩頭啃得正香。這孩子的臉較之冬天之時更加黝黑了，簡直要跟他烏黑的眼珠子融為一體。他雙腳上的鞋子破了好幾個窟窿，腳趾頭上沾著些許泥土，調皮地裸露在空氣中。
    已是夏初時節，雖然衣衫襤褸也不會冷著身子，不過總歸是不好看的。
    籠屜裏的窩頭已經蒸得差不多了，雞條趕忙把手中剩下的窩頭吞下去，對著門外喊道：
    “窩頭好啦，快來吃飯吧當家的們！”
    不一會兒，順驢便從門外跑進來。他赤裸著上身，滿身都是晶瑩剔透的汗珠，肩膀上沾著許多的木屑。他把籠屜打開，把整籠的窩窩頭盡數搬出了廚房，直奔主屋而去。
    “今天我瞅了瞅，寨子裏成片的屋子都在漏雨，不管咋的都要修修補補，木頭就算是砍得再多也沒處賣了，眼瞅著夏天來了，哪還有人買了？”
    主屋的長桌上，本是橫亙在屋內的桌子此刻隻剩寥寥幾個人守著一個角落，順驢一邊吃著窩頭一邊說：
    “還有雞條那孩子，渾身上下已經沒有完整的衣裳了，那雙鞋再穿雞條的話，恐怕連鞋底都快掉光了。這賣木頭不行，咱們總要有點別的出路，咋說這山上還剩了咱們幾個，再加上赤字幫那些肩不能抗的，難活呀……”
    一群人都沉默著，低頭不出聲。
    當日黑角寨走了大半的土匪，作為兄弟，無論怎樣，都要給一點傍身的閑散錢財。雖然一人得不了多少錢，但奈何將近八百人下山歸家，饒是他賀君竹的庫裏有大批的錢財也要損失大半。
    他們本就是義匪，搶了軍官或關東軍的錢財也要周濟窮人，日子過得本身就沒有想象中的自在逍遙，如今損失了一大筆，土匪下山之後有沒有人手去開張幹活，這樣一來，他們真真正正地成了坐等吃山空的廢人。
    “山也下不得，人也劫不了，到哪弄錢去啊？”
    梁序歎道：
    “反正那麼多的空屋也都沒有人住了，雞條那孩子，咱們誰有穿小的衣服就給他拿去吧。”
    愁雲猶如繞在當頭，金大禮搖搖頭，瞅著一桌子的窩窩頭難以下口，一邊站起身走開一邊歎道：
    “我就說讓你回北平去找賀老哥，本該是吃香的喝辣的，大把的家產等著你去繼承，可現在……過得這是什麼日子啊……下山碰見江戶川景昭也是死，在這山上也要被餓死，這還能活到什麼時候啊……”
    賀君竹本就因順驢的話沉默著，又聽得金大禮的話，更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眼前黃燦燦的窩頭晃著他的眼，讓他頭暈目眩。他抬頭，瞅著一桌子麵黃肌瘦的人，心裏有擔心著至今還關在關東軍駐地的、他想救也力不從心的戴放，隻覺得真真的無地自容了。
    尤其是此時此刻，櫻內華生靜靜地坐在他的旁邊，靜靜地吃著窩頭。
    雖然這個人的麵龐依然白皙精致，渾身那矜貴的氣息仍然不動如山，即便手捧窩頭，那吃相也如同在品嚐山珍海味般優雅，但他仍然情不自禁地打心裏內疚，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人這輩子本來就不是一帆風順的，況且我們是土匪又不是皇帝，戴放對我說過，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吃慣了肉，總是要吃糠的。”
    櫻內華生慢慢吃完了一個窩頭，轉過頭對賀君竹說：
    “況且你占山為王的那一天，就該想到總會有落魄時，不是嗎？”
    賀君竹愣了愣，剛到說些什麼，那遲水秀就接著笑道：
    “是啊，華生說得有道理。就連我唱戲還有走高走低的時候呢，這年頭，人的命運還不是全憑局勢嗎？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好的。”
    “可是眼前我最怕的就是，戴放的安危。”
    賀君竹開了頭，聲音十分沉痛。
    “放心吧，景昭從不做隻殺一個人的事，他隻喜歡憑一人殺一窩。沒抓到我們，戴放是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