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黑瞎子山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唯有參天大樹的參天枝幹左右延伸，如同詭譎邪魅的舞蹈。
    李德庫年紀不小了，身子骨不算好，年輕時浪裏個浪的不愛穿棉褲，老了便腿腳常年泛濕酸疼，走路都不大利索。而且在親眼目睹了媳婦兒被景昭一槍打死後，更是被嚇的神經兮兮。這時候在黑瞎子山腳下臨時搭建的簡陋窩棚裏住了幾夜，簡直跟要了他的老命差不多。
    三月底了，積雪漸融了。
    整個黑土地上從地根深處透出潮濕陰寒的氣息，直逼人的腳心，使人渾身癢癢的難受。黑瞎子上的大部分樹木都寥寥地冒出了根枝，土壤中黑白相接，濕了大半，滿山都是如同沼澤般的泥濘。
    “咱們到底要在這兒呆到啥時候？日本人不長心，敢情遭罪的不是他們了！”
    “就是！這他媽滿山大泥一步一個坑，雪也化了，這衣服潮得都能擰出水來了！”
    窩棚裏，壯丁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各自抱怨著不滿。
    那李德庫坐在窩棚的最裏麵，裹著潮濕的被褥發愣。他早就沒了在城裏時意氣風發而頤指氣使的模樣，如今似丟了魂魄似的，倒成了糟老頭子了。
    壯丁們說得沒勁，見他們領頭的都不吭聲，便一個個不再說下去了。
    氣氛平靜後，李德庫終於緩緩開口：
    “要抱怨，去找日本人抱怨去。你們看關東軍的槍口聽不聽你們的道理，一家老小死他個四五個的，才能封住你們的爛嘴。”
    話一出口，壯丁們立刻默默地再無了聲息。
    整個窩棚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中，連喘氣聲都不甚分明。
    又是夜更深的時候，壯丁們大半都已睡了，窩棚裏開始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嚕聲。窩棚外，時常有狼嚎聲和飛禽振動樹枝的聲音。
    李德庫仍是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坐著，他身上原本潮濕的被褥都已冰涼冰涼的了，並且泛著一股子難聞的酸臭味道。他胡子有段時間沒整理，倒像是個野人一般了。
    他眼睛直勾勾的，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是累得困了。
    他閉上眼睛，準備躺下睡覺。那腦袋剛一沾當做枕頭用的大石頭，便聽得窩棚外傳來一陣窸窣而詭異的聲音。他先是沒有當回事，睜開眼睛頓了一會兒，見再沒了聲音，便又準備睡了。
    然而月黑風高，正當他準備再度閉眼之時，隻見窩棚上倒映出張牙舞爪的一個身影，那身影扭曲著，沒有雙臂，腦袋竟能憑空的轉上一整個圈。
    “啊！有鬼……有鬼啊！”
    李德庫憋了一會兒，忽地撕心裂肺地叫道。
    其他壯丁被驚醒，根本連猶豫都來不及，一個個穿上鞋子便飛也似的往外跑。那李德庫一瘸一拐地在最後頭，也是連滾帶爬地下了山。
    上下不過五分鍾的功夫，所有滯留在山腳的人便倉皇逃光了，隻留下一個窩棚在夜風中孤零零地搖曳。
    待人去樓空，始作俑者們終於冒出了頭。
    賀君竹和櫻內華生從暗處走出，梁序和順驢帶著另一夥兄弟和殘缺的一具屍體從窩棚前的地道裏鑽出來。一幫人相視而笑之時，那太陽也略略地將要升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