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內華生今年已經二十歲，在他短暫的人生裏，曾見過無數的性命被輕視，甚至被輕賤得豬狗不如。他也曾是劊子手，殺人連眼睛都不眨。然而今日眼見著蘇冷江的眼睛活生生地殘廢了一隻，再一想到這前因不過是因自己的滿腹陰謀，逼得蘇冷江踏足東北，深陷於這裏的局勢。
    說到底，還是他作下的孽。
    頭一次，他知道，什麼叫做愧悔。
    屋子裏靜悄悄的，因蘇冷江這一句話，連空氣都在沉重的下墜。
    “我有句話，想單獨跟櫻內說。”
    蘇冷江笑笑，他傷疤嶙峋的右眼醜陋可憎。
    遲水秀與霍書傑麵麵相覷，倒是隻一個眼神，互相便通曉了心意，點點頭，拉著戴放一同出去了。
    “我說過我不會怪你，所以你不要自責。”
    櫻內華生無聲地站在炕邊上，渾身僵硬得一步都挪動不了。他的雙眼清清明明的，一向沒什麼情緒的眸子此時透出些許糾結。他抬頭，瞅著蘇冷江，說：
    “你不怪我那是你的事，縱然你不會怪我，可是我還是要怪我自己的。”
    蘇冷江低頭又是笑，模樣寡淡，眉宇間疲憊滿溢：
    “我來東北直到現在也不過數月，卻感覺像是過了許多年。從前在北平的點點滴滴，家長裏短，都像是過去好久好久。說出來你可能不會信，那時在北平，我是很喜歡遲水秀的。可自從遇見你，別說北平，連我自己是誰，我都快忘得差不多了。”
    櫻內華生皺起眉頭，他坐到蘇冷江身邊，輕聲說：
    “這就是我對你最愧疚的地方。蘇冷江，我從未想過要改變你分毫，你卻因我迷失了心竅。我受不起，也擔不住。”
    蘇冷江眼眶發紅，聲音發皺：
    “那為什麼……你就能受得起賀君竹？”
    櫻內華生微地怔住，他左手手指摩挲著右手大拇指上的金鑲玉戒指，眼中不甚迷茫：
    “我不知道，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
    蘇冷江差點哽咽起來，他咳嗽一聲，清清嗓子：
    “我雖然不怨你，但不代表我不恨他。我現在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也無法撕破臉皮去找賀府的麻煩。但是山水有相逢，我把話放在這兒，這個仇，我遲早要找賀君竹報的。到時候，連本帶利，可就不隻是一隻眼睛的事兒了。”
    櫻內華生本在隱忍著歉疚著，聽到蘇冷江這話，他不受控製地縮起瞳孔，眼中釋放出破釜沉舟的狠意。他起身，開口：
    “那我也把話給你放在這兒，要找賀君竹的麻煩，先過我這一關。蘇冷江，一路平安。”
    第二日是難得一個大晴天，山上也已略微有了些融融的暖意。
    賀君竹坐在主屋裏，臉上的神色不太痛快，憋悶至極。梁序和順驢怕惹一身腥，叫嚷著領一路兄弟去附近山上打野味，晚上油油大家的腸子。櫻內華生在寨裏尋了一圈，最後走到主屋裏，看到賀君竹那副模樣，一言不發地上前。
    賀君竹聽聞腳步聲，抬眼瞟了櫻內華生一眼，又憋憋屈屈地低下頭。
    “你跟我置什麼氣呢？”
    賀君竹聞言在一抬頭，動了動嘴唇，最終什麼也沒說，又低下頭。
    櫻內華生的耐心告罄了，直接瞪著眼走上台階，右腳一抬就落到寨主座位的扶手上，一瞬不瞬地盯著賀君竹問：
    “我問最後一遍。”
    賀君竹幹脆頭一抬，說：
    “蘇冷江那孫子啥意思？臨走了還偷偷摸摸地抱你一下，他當我也瞎了看不見是咋的？”
    櫻內華生挑了挑眉，沉默了三秒，無聊地放下腳，轉身慢慢地走了。
    可賀君竹在後麵可是急了：
    “小兔崽子你啥意思？你把話說明白了，你別走啊！你怎麼能讓別的男的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