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匪窩裏頭一次過節不唱二人轉，而是改唱了京戲。
    遲水秀站在台階上，即便穿著單調而不合襯的衣裳也遮不住他玲瓏利落的身段。眼角眉梢一瞟，纖細手指一挑，清亮亮的嗓子一亮，簡直震翻了整間土屋。
    深山裏的漢子們哪裏見過這般風姿綽約的人物，一個個目瞪口呆地噤了聲，直勾勾地仿佛要把台階上的遲水秀洞穿。那梁序煙也不抽了，順驢酒也不喝了，隻顧著專心聽戲了。
    而就在滿屋子的土匪為遲水秀的本事驚為天人的時候，那蘇冷江卻是淡淡地在上麵嗑著瓜子，嘖嘖道：
    “這嗓子，到底還是壞了啊……”
    說罷，他沒意思地站起身，穿過圍成一團的土匪，走出了屋子。
    這時候外麵零星地下起了小雪，在滿山紅燈籠的映照下，倒是顯出幾分暖意。許是這一仗打得夠漂亮，有驚無險的，把人的心境也提升得開化了許多。
    隻是蘇冷江裹著深色大氅這麼抬頭望著，身上暖融融的，心裏卻冷得要死。
    從小到大，唯獨今年，他沒有在年關時穿上母親做給他的新衣裳。按理說，每當年關，他蘇冷江縱使不情不願，但身上從來都是火紅火紅的。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過上很久很久，隻是沒想到如今便是家不能回，親不能圓。
    他和賀君竹不同，他沒有大抱負，他很戀家，他隻想平安。
    “北平也不知，是個什麼天氣……”
    蘇冷江自言自語地轉個身，正對向順驢的房間方向。隻消一眼，他便瞥到那順驢房間的窗上映照出兩個癡纏不下的人影，如膠似漆，翻雲覆雨。
    隻一瞬間，心便被掏了個空。
    蘇冷江隻覺得渾身上下動彈不得，連血液都是回倒的，直至身體整個兒的發涼發僵。他本想轉身離開，眼神卻無法從那窗子上挪開。
    “別看了，有啥好看的，糟踐的不還是自己的心嗎。”
    戴放的聲音登時在身後響起。蘇冷江沒有回頭，不知不覺，眼眶已經微紅。
    “你說，像我這麼惜命，又貪生怕死的人，在麵對關東軍的時候都沒有被嚇到哭，怎麼這時候單單望著扇窗戶，就忍不住想要掉眼淚呢？”
    蘇冷江的聲音有些走調，略微顫抖。
    戴放怔了怔，拍拍蘇冷江的肩膀，歎道：
    “孩子，你瞅見的可不是窗戶，你瞅見的是絕望。”
    蘇冷江轉過頭望著戴放，他有種從未有過的憋悶和心碎：
    “那我怎麼能不這樣？這段時間以來，我真的受夠了。我沒辦法再看下去，可又沒辦法離開。”
    戴放輕歎一聲，再道：
    “情情愛愛的事，在別人嘴裏是找不著答案的，隻能靠自己去領悟。況且，我要是能告訴你，指引你，我也不至於這麼大歲數還打著光棍了。”
    說著，戴放轉身離開。走到半路，他回頭瞅著蘇冷江說道：
    “不過我倒覺得，如果你是個爺們兒，就去說清楚。不管是和賀君竹，還是櫻內華生。”
    蘇冷江望著戴放的背影，久久的沉默著。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窗上沒了倒影，他才猛地撲到門前，死命地敲門：
    “開門！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