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角寨這一趟下山，用順驢的話說，純屬於‘王八入殼子’，八成是有去無回了。那江戶川明晃晃地用金大禮引他們進城，不就是想把黑角寨全扣住然後崩掉嗎。走活走了這麼多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事倒還是第一次做。
    “各位爺們兒把自己的細軟錢財都收拾利索兒的！守山的兄弟等上個小兩天，要是我們這些出去賣命的回不來，就把這錢送給我們的妻兒老小！等到風波過去，千萬別忘了給爺兒幾個報仇雪恨！”
    梁序一大口熱酒大肚，喉嚨灼灼地燒，說話之事扯破了喉嚨，嗓子似乎要戳破房頂。順驢在一旁也灌進一大口酒，臉皺成一團。
    黑角寨規矩，凡是有可能一去不回的危險活計，一定要在出發前喝上一碗壯行酒，把自己的全部錢財交到留寨的兄弟手中。若能平安歸來，錢財悉數奉還。若是有去無回，錢財就寄給家人。
    大約八十個人在主屋裏喝完了壯行酒，槍支也都裝在身上，馬匹也在當院備好，一切就緒，隻等出發。
    梁序戴了大毛皮腦子，撣著馬背上的雪，向順驢問道：
    “大當家的呢？咋還不出來？”
    順驢忙著帶手套，用下巴指了指賀君竹的屋子，說：
    “收拾著呢吧，大當家事兒多又墨跡，你又不是不知道。”
    賀君竹的屋子裏還在亮著燈，忽明忽暗地磨人視線。櫻內華生早已穿戴整齊，他裏麵一身漆黑馬服，外麵套著黑毛皮大氅，腳上套著鋥亮的黑皮靴，整個人如同黑貓一般優雅地坐在炕邊上。
    賀君竹在鏡子前，給左手戴好了皮手套。剛要戴右手的時候，他停滯了一下，隨即恢複了正常。
    櫻內華生見賀君竹收拾完了，便默默地站起身準備出發。賀君竹卻不挪步，叫住了櫻內華生：
    “小崽子，你等等。”
    櫻內華生回頭：
    “嗯？”
    賀君竹上前，伸出右手，鬆開拳頭，他那枚戴了小半輩子的金鑲玉戒指在他的掌心裏。他瞅著櫻內華生發懵的模樣，直接拉過櫻內的手，把戒指套到櫻內的左手大拇指上：
    “這趟太危險，一個不小心，咱們都得死在城裏。自從做了土匪以來，我倒已經做好了隨時去見閻王爺的準備，反正天天過的都是腦袋別褲腰上的日子。可聽完你說的太平盛世，我現在舍不得死了。這枚戒指對我來說和命一樣重要，現在，我賀君竹的命托付給你了。”
    櫻內華生低頭凝視著大拇指上的戒指，說：
    “戒指我幫你護著，你的命，你自己守好了。”
    說罷，櫻內華生頭也不回地出門了。賀君竹站在屋裏，愣了片刻，低頭笑了。
    北城今夜的守衛裏三層外三層，關東軍在城門口的數量跟平常比多了整整兩倍。等到賀君竹一行人到達城門口的時候，那城樓上邊還是燈火通明，衍生出不知疲倦的緊張感。
    “這他媽的都後半夜了，這幫日本鬼子不他媽累啊！”
    他們全部趴在城門前一百米處的雪堆後麵，順驢扯著脖子往外看了一眼，憤然地罵道。
    櫻內華生吸了吸鼻涕，說：
    “景昭在等著抓我們呢，這說明蘇冷江和霍書傑被抓了，金大禮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城門是走不了了，隻能從窯子進了。”
    春熙娘的窯子自從解了封後生意大不如前，畢竟是日本人染指過的地方，即便是色心包天的膽子也不敢再踏足一步。姑娘們已經連著好幾天沒開張了，春熙娘幹脆組織大家包起了元宵，難得沒有臭男人，她們也可以自己熱鬧。
    一屋子姐姐妹妹嘰嘰喳喳的，吵鬧的程度不亞於黑角寨的爺們兒們。
    隻是姑娘們在熱鬧，也隻能關起門來玩自己的。這屋外若不點燈，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蒼涼，就算溜過去一票人也是無法分辨的。
    北城的花燈會提前一天便開始，這是老祖宗流傳下來的慣例。滿城花燈張燈結彩，四處都是猜燈謎的聲音。而今年，除了猜燈謎之外，關東軍又出了個新節目。
    城中最寬敞的街道上擺起了大台子，木頭板子在寒風中搖搖欲墜。台子邊上放著幾個單薄的板凳和破舊的板胡、嗩呐等樂器，兩個關東軍押著個穿戲服的戲子上台，台下又有關東軍押著三個男人到板凳旁，逼迫他們拿起樂器。
    這幾個人對北城百姓來說，大都是生麵孔，唯有台下拿板胡的老頭，北城是沒有人不認識的。那老頭一身金絲馬褂，不是赤字幫的金大禮還能是誰？可這大過節的，那金爺咋能來給日本人戲耍？
    下麵一圈百姓糊裏糊塗，人群裏，櫻內華生隱沒在其中，擰起眉頭道：
    “這是在逼我們惱羞成怒，衝上去救人。這些關東軍一定會使出十分惡心的招數去侮辱他們，就是為了引我們上鉤。”
    賀君竹站在他身邊，麵色憤怒地陰沉，喃喃道：
    “果然禍害人的招數沒有最損，隻有更損啊。”
    梁序壓低了他的大氈帽，問：
    “那咱們咋辦？”
    賀君竹道：
    “人是要救，不過要悄悄地救。”
    “不，不用。”
    櫻內華生搖搖頭，道：
    “咱們這回就飛揚跋扈地把人救出來，讓關東軍人仰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