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除夕之夜，便真真正正地到了一九三一年。
    盡管此時的華夏大地局勢仍然不明朗，但權傾亂世，身居高位的權貴依然過著無所憂慮、悶聲發財的安穩日子。戰火的氣息在北平僅僅是暗潮湧動，遠不比東北那般一觸即發。大年初一的長安園如同往年一樣熱鬧得高朋滿座，吃過年飯得了空的富貴閑人使得梨園中座無虛席。
    正對著台子的雅座上擺滿了豐盛了幹果零嘴，朱莫遊懶洋洋地坐著，等待遲水秀出場。後頭無座的平頭百姓們手裏我這票根，一刻不休地吵吵嚷嚷，喧囂得仿佛要掀翻長安園的房頂。
    然而滿場的人眼巴巴地等了半個小時，沒等到壓軸的遲水秀，卻看到老順慌裏慌張地跑上台，邊鞠躬邊作揖地道歉：
    “不好意思了各位，今兒秀爺遇到了點急事，怕是唱不了戲了。大過年的給您們添堵，是長安園的照顧不周。老少爺們兒可以把票根留下，去門口退票錢。”
    滿場的老百姓們聽到這話雖是炸開了鍋，卻也無可奈何，隻得罵罵咧咧地往出挪動。
    可那朱莫遊大年初一放著滿堂官員不去接待，放下一家老小隻為看遲水秀唱戲，哪有賠了夫人又折兵的道理？想他這小半輩子頂著他爹朱司令的名頭活到現在，更是沒有埋頭吃悶虧的道理。
    於是他站起來，臭著臉，厲聲對台上的老順說：
    “遲水秀人呢？讓他給我出來！”
    老順這才注意到臨台邊上站著的朱莫遊朱大少，頓時滿臉堆笑地說：
    “太對不住了大少爺，可今兒這麼辦的確是無奈之舉。那秀爺今兒攤上的事，可是要掉命的大事兒啊！”
    朱莫遊這才聽出點端倪，問道：
    “怎麼個掉命的大事兒？在這北平城內還有我擺不平的事兒？”
    若要放在以前，他朱莫遊說出這話簡直就是一字千金，多少人想撈都撈不著。可今天老順聞言竟然噤聲不語，滿臉為難地低下了頭：
    “大少爺，您還是快走吧，免得引火燒身。”
    可此時老順的規勸在心高氣傲的朱莫遊看來，分明就是虛偽的推脫。他眉頭一立，拔腿邁步就要往後台走。那老順還沒來得及去攔，一溜日本兵便從幕布後頭魚貫而出，成排地站在了台上，紛紛舉起槍對準了朱莫遊。
    老順說的是對的，饒是他朱家在北平勢力再大，也萬萬不敢打關東軍的臉。
    朱莫遊沒想到遲水秀竟然跟關東軍扯上了關係，一瞬間愣在了原地。
    在那些關東軍的後麵，一個身穿軍服的日本軍官單手押著遲水秀走過來，用磕磕巴巴的中國話對朱莫遊笑道：
    “這個戲子和共黨有關係，新上任的東北駐軍司令江戶川上校有令，把遲水秀押去東北嚴加審問。朱少爺還是請回吧，如果您堅持要聽戲，我們這些士兵不介意去您的府上做做客。”
    朱莫遊抬眼瞅著半昏厥的、額頭被打出了血的遲水秀，一腔怒火橫亙在胸口，然而卻不得不硬生生地吞咽下肚。
    長安園外，天橋仍是熱鬧的天橋，集市一如既往的熱鬧。
    東北平原卻是肅殺一片，處處籠著冷寒陰森之氣。
    北城的百姓這次過年甚至不敢外出走街串巷，更不要提去親戚家做客。城內處處都是關東軍，每街每巷都有重兵把守，街上的每個人都要接受仔細的搜查，出城進城更是無比的麻煩，若是帶些繁重的行李，定是要被關東軍的刺刀刺得七零八碎。
    相比之下，櫻內華生時期掌管的駐地反倒沒那麼可怕，如今的駐地，簡直就是人間煉獄。
    淺野的新宅換了牌匾，也換了主人。悠長的走廊盡頭雙門緊閉，通信兵穿過黑暗走到門口，輕輕敲門：
    “司令，北平來了電報。”
    “進來。”
    門內有極為低沉的聲音傳來，通信兵吞咽了一口唾沫開門走進去，遞上手中的電報：
    “與共黨霍書傑來往密切的遲水秀已經被捕，正在運往東北。金府這幾天仍然沒有動作，大門緊閉，更沒有外人出入。”
    書桌後頭的青年聞言抬起頭，露出陰鷙的麵龐。
    這青年便是關東軍駐東北的新司令——江戶川景昭。他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麵貌卻有著較之中年人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深沉，並且透著不加掩飾的詭譎。他的臉龐棱角分明，眼睛極為深邃，頭發後梳露出飽滿的額頭，薄唇顯出無情之色。
    “增派兵力看守赤字幫，如果有人出入，當場抓捕。”
    那通信兵瞅著景昭，猶豫著開口：
    “可是按照以往來說，年關時候土匪是不會下山的，更不會進城。”
    江戶川景昭抬起頭，微笑神秘而陰森：
    “誰說我是在等著抓土匪的？”
    當櫻內華生換上皮靴和大氅的時候，賀君竹終於抑製不住那股子躁動一把從後頭摟住櫻內：
    “要不你還是別去了，我放心不下。”
    櫻內華生身子一僵，向來不會溫言軟語的他別扭地抬起手，輕拍賀君竹的手背：
    “我心裏有數。”
    說罷，他轉過身，麵對著賀君竹時忽然換了副麵孔，一把拽住賀君竹的衣領子狠狠道：
    “再說，你對我出言不遜那事兒我還沒原諒你。我不在的時候，你自己好好反省吧，不要裝可憐。”
    賀君竹鼓起嘴點點頭，老大不情願地把腦袋蹭向櫻內的脖子，低聲說：
    “我就在這屋的被窩裏等你，不穿衣服等你，硬著命根子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