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出生入死，但為君故。
    若要逆轉反骨，但為君故。
    嶙峋蛇皮而製的鞭子上帶有細小的微刺，柄身的一塊薄玉在黑暗裏幽幽的，是苦難中可笑的一點點悅目。厚重的窗簾把這房間擋得密不透風，鐵床吱吱呀呀作響，聲音微小幾乎不可聞。
    櫻內華生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的襯衫成了爛布，襤褸地掛在身上衣不蔽體。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滿是血痕，像是野獸的爪印一般細銳。他靜靜地趴在床上，雙眼在幽暗的房間中發出空洞的光，直盯著床頭櫃上放著的皮鞭。
    昨晚激烈的暴虐之後，淺野尺進便不見了，直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身上的疼連著心髒都跟著顫，櫻內華生頂著又冷又白的麵孔，強撐著直起身體，向床頭那帶血的鞭子伸出了手。
    北城今日起了今冬最大的一場風，滿城連天的風雪彌漫，煙炮席卷著家家戶戶的房頂似是要掀翻的架勢，一波接一波猶如巨獸在咆哮，更似妖怪在哀嚎。迎風上路已是風雪封眼，被盯得睜不開一絲一毫。
    駐地駐守的關東軍數量銳減，至少一半的人躲進了屋子裏。
    淺野新宅的閣樓窗子猛然被敲碎，那破碎聲順著風聲立馬消失在白雪皚皚中，沒有引得任何人的注意。
    櫻內華生拖著遍體鱗傷的身子爬上窗台，他目光渙散，嘴唇皸裂，手裏緊緊握著皮鞭的手柄，再次狠狠地砸了玻璃。北風刮在他裸露而傷痕累累的皮膚上，簡直是雪上加霜地在骨肉上平添一把尖刀，讓他錐心刺骨地疼。然而無暇多思，他回頭瞅了瞅，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當值的關東軍這時才聽到聲響，正要回頭查看情況，就聽得另一個關東軍衝過來焦急喚道：
    “監獄失火了！快來救火！”
    火勢借著北風興起片刻便燒著了半個監獄，等到淺野尺進趕到的時候所有的關東軍都在驚慌失措地運水救火，連駐地門口的看守也隻剩了寥寥一人。淺野尺進目瞪口呆地怔住，而後一巴掌打向身旁無辜的日本兵：
    “廢物！”
    就在這時，身後馬蹄呼嘯，同時槍聲四起，半數日本兵在一瞬間便死在地上，雪地間血流成河。
    淺野大驚失色地回頭，足有約六百的土匪紛紛架馬衝進了駐地，嘴裏喊著號子不清不楚地叫罵。賀君竹煞著閻羅王一般的臉首當其衝騎到淺野跟前，他手裏提著個日本兵的人頭，迎麵便狠狠扔到淺野的臉上，馬蹄憤而掀起，這次輪到賀君竹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問淺野尺進：
    “櫻內呢？”
    淺野尺進的腦子仿佛灌了一團漿糊，不清不明的，無法思考，更無法發聲。
    梁序陰著臉一槍打翻淺野尺進的帽子，怒罵道：
    “問你話呢！你他媽聾啊？”
    然而淺野尺進淡然著一張臉，仍是不置一詞。
    賀君竹的胸口更加漲痛，他對梁序說：
    “你們在這兒壓著這幫鬼子，我去找。”
    千裏冰封，萬裏雪飄，年關的東北就是荒蕪之地。
    櫻內華生覺得，自己可能要死在這裏了。
    他的意識抽離了大半，身體被呼嘯的風雪覆蓋，傷口都已經結了凍，雙手雙腳完全地失去了知覺。睫毛上覆了厚厚的一層霜，貼著雪地的半麵臉仿佛已經不屬於自己了。在完全喪失意識之前，櫻內華生想到：生在中國死在中國，倒也是塵歸塵土歸土了。
    沉沉地閉上雙眼，朦朧之中，雪白之境有一抹黑色的架馬身影尤為熟悉。
    櫻內華生僵硬地彎起嘴角笑了，盡管在他不長的人生中，他的笑容簡直屈指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