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山沉寂到半夜，寨子裏不點燈，廚房裏沒開火。直到賀君竹一行人終於上了山進了門，梁序才讓後廚的飯坐起來，並且把鞭炮也放了起來。賀君竹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再加上一路上山路途顛簸，此刻已經是白慘了臉，隻能由梁序攙扶著下馬，再背到房間去。
    其他土匪們早就把賀君竹屋子的火炕燒得火熱，梁序把半闔著眼的賀君竹放到炕上，粗手粗腳地蓋被子。手指不經意觸碰到賀君竹的臉頰，梁序這才大吃一驚地縮回手，急忙跑到門口打開門，朝外麵喊：
    “來個人！大當家的發燒了！”
    雞條急溜溜地跑過來，進了屋子關上門，問道：
    “來了來了！二當家的，嚴重不？”
    “滾燙。”
    梁序回答道：
    “不能這麼挺著，大當家的身上還有槍傷。你去下山，到村兒裏把戴放請上來。”
    “誒！”
    雞條痛快地應著，正要走出門去，忽然又回頭問：
    “可今天是小年，戴放能樂意上來嗎？大冷天的，誰不想坐熱炕頭吃盤熱餃子啊。”
    “他一個老光棍過個屁的小年！還不如上寨子裏熱鬧呢，黑角寨還能差了他餃子不成？他要不來，就掏槍把他押過來，總之大當家的發燒不能拖！”
    “得嘞！”
    目送著雞條出了門，梁序在賀君竹的屋子裏左瞅瞅右看看，最終拿了個盆準備去後廚弄點熱水來。黑角寨裏放眼望去全是大老爺們兒，五大三粗的連自己的都照顧不好，好不容易有個四娘還常年不見人。相比之下，梁序算是比較細心的人。
    唉，好好的一個小年，愣是讓關東軍攪和成這樣。梁序一邊想著一邊準備推門出去，卻聽到賀君竹嘟嘟囔囔的聲音。他立刻回身走到炕邊，隻見大當家的滿頭大汗、臉色煞白、半眯著眼睛問：
    “城裏邊兒，發現我不見了嗎？”
    “現在還沒啥動靜呢，大當家的，你放心休息吧。”
    賀君竹聞言緩緩閉上了眼，身下的火炕烙得他幹熱難耐，整個身體不住地往外冒汗，腰上和肩上的兩處槍傷仿佛回光返照似的令人疼痛難忍，而剛剛一路風吹更是讓他頭痛欲裂。在監獄裏就沒來得及吃上一口飯，這會兒肚子裏半點食兒都沒有，而且意識愈發的模糊，轉眼間便昏睡過去，再也顧不得吃飯了。
    再醒來時，天已經是大亮了。
    炕邊的灶爐不住地冒煙，雞條不停地往裏添柴火，太陽光透過糊了一窗戶的紙射進來，照在賀君竹的臉上，亮得他睜不開眼睛。牆上掛著的鍾已經堪堪指到了八點鍾，一股濃鬱的藥味從身上傳來，賀君竹被自己熏得嫌棄皺眉，想要撐著身子坐起來，雙手卻沒有力氣，跌回炕上時，伴隨著一聲無力的：
    “媽的——”
    戴放正在炕邊打盹，聽到賀君竹的聲音立刻睜開眼，迷迷糊糊地笑著問：
    “哎喲，醒了？感覺咋樣了，腦袋清醒不？”
    賀君竹無力地抬起手，皺著眉頭沙啞道：
    “水——”
    雞條立刻端來一碗水，戴放接過來，喂賀君竹一點一點喝下去。賀君竹這才算有了點精神頭，聲音也恢複了以往的音色：
    “好多了，感覺像死了一回似的。”
    戴放昨晚被梁序和順驢一幫土匪拉著喝了不少酒，誰承想他一個野大夫竟能把這群土匪都喝得不省人事，這時候整個寨子都靜悄悄的，土匪們都還在酣然大睡，他戴放卻是麵不改色地守了賀君竹一晚上，現在還能氣定神閑地跟賀君竹說話。
    “你命好，在監獄裏還有小小妙人替你包紮。這要是沒人管你，你這條命就算是搭進去了。”
    “小小妙人？”
    賀君竹當即蹙起眉頭，問：
    “你說櫻內？你怎麼知道他給我包紮的？”
    看那賀君竹一臉茫然，戴放便知那個嘴硬麵冷的白麵娃娃啥也沒對賀君竹說。他坐到賀君竹身邊，笑意漸漸斂去，神情稍顯認真：
    “你進監獄的那天晚上啊，那小娃娃一個人頂著風雪連夜趕到我家裏尋醫問藥，說你受了槍傷，城裏和駐地的大夫都信不過，就來找我了。那天晚上冷極了，那小娃娃穿了件軍披風就來了，我都怕他在半路上凍死。”
    如鯁在喉。
    賀君竹活了二十四年，直到今天才徹底明白這個詞。他雙手撐住炕，支起身子就準備下地。戴放輕輕一歎，說道：
    “你去找他有什麼用？你這半破的身子現在啥也幹不了，還不如安心養傷，有些事不急在一朝一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