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了毛的瘦鳥盤旋在黑角寨的上空，撲棱著茂密的枯枝如同驚弓，風不靜而行不止。
    寨子的哨崗上橫坐一麵銅鏽大鍾，鍾邊常年環繞約三五個毛襖裹身的凶神壯漢，皮膚黝黑泛紅，手持步槍認真放哨。在黑角寨是有專門放哨的組織的，這些人經過調教耳聰目明，極其適應黑瞎子山的險惡地勢，隻要這山上一有風吹草動，便能夠在第一時間發現。
    夜已深了，本該歇了的黑角寨忽然響起鍾聲，一個放哨土匪順著梯子下哨崗，登登登地直奔主屋，對正在抽煙的梁序報告道：
    “二當家的，大當家的回來了，馬已經到了二坡頭，奔著大坡來了！”
    梁序的眼前煙霧繚繞，一片的烏煙瘴氣。他呼出一口氣，嗆煙咳咳道：
    “我操？開寨門，迎人！”
    一聲令下，半數的土匪立刻放下手裏的事兒湧到寨門，這些悍匪平日裏囂張無到鼻孔朝天，此時卻無聲而井然地左右開弓，謙卑地讓出一條寬敞大路。寨門沒有掌燈，烏漆墨黑的，卻比不得賀君竹的臉色更黑。他架馬直衝進寨子，韁繩一勒跳下馬。那馬前腿淩空一蹬，順驢迎著馬前腿往前一衝，快速地將馬牽走了。梁序把指間剩下的一段煙往雪殼上一彈，上前迎過一身戾氣的賀君竹問：
    “大當家的，咋在這時候回來了？離年關還有時候呢。”
    賀君竹目不轉睛地向主屋走：
    “各坡頭掌事的給我到主屋裏來，我有話說。”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匪幫自然也有匪幫的明細規則。
    在東北雪原這一片的九嶺十八崗，無人不知黑瞎子山地勢複雜而險峻、易守難攻，若要在這片山上占山為王，那才叫天上掉了一片極樂淨土。有了這座人人眼饞的粘豆包在手，賀君竹自然得仔仔細細地部署好各方麵，以免被那些虎視眈眈的小刺頭惦記著。
    黑瞎子山的山勢以梯形向上，從山腳到山頂大致可分四個大坡，所以賀君竹在每個大坡安排了一個管事的。黑角寨地處大坡，管事自然就是二當家梁序，而順驢則是二坡管事。
    主屋裏聚攏了一堆莽漢，個個麵目飛揚撥扈，麵朝寨主位子上的賀君竹站著。賀君竹翹起腿，手指抵著下巴，垂眼往下看。眾土匪麵前站了三個人，除了梁序和順驢之外，還有一人右臉凹陷，左眼罩著黑眼罩，身穿及膝水貂大襖，身長足有一米九身形卻像竹竿一樣細瘦。這人便是黑瞎子山三坡頭的管事——鬼螳螂。
    此人不常露麵，不善言辭，性子陰鬱，由於三坡頭地處山腰，地勢最為複雜，不似其他坡頭那樣不必嚴守，所以不常出入寨子，而是帶著一路土匪經常駐守在山腰。若是回到寨子裏也通常往自己的屋子一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四娘呢？”
    賀君竹往下麵一掃，問道。
    順驢接茬：
    “窯子裏最近鬧得紅火，老萬一個人忙不過來，四娘去幫著忙活了。”
    賀君竹微微點頭，仍是陰沉著臉道：
    “你們應該都知道，牛骨坡的牛少奎早就對關東軍投誠了吧。他那綹子有個叫裘剛的漢子，是共黨在牛骨坡的眼線。被牛少奎發現了之後送到關東軍手裏，嚴刑拷打著答應了關東軍提出的條件，那就是帶著假的糧食儲備路線圖假意歸順咱們黑角寨，再把黑角寨一舉剿滅。”
    此番話一出口，立刻引得一片軒然大波，主屋裏人頭攢動的土匪們炸了鍋似的吵吵嚷嚷，氣得麵紅耳赤，那架勢，似乎要把房頂掀翻。若說這土匪，是最好管也最不好管的。賀君竹瞅著底下跟冒了煙似的，當即皺緊眉頭，臉色更難看了。
    梁序瞅見了，掏出槍來往上一指就是一槍：
    “都他媽的閉嘴！聽大當家的說話！”
    人聲在這槍聲之下悄然了，鬼螳螂這時抬起頭，問：
    “大當家的意思是，寨子要守住，但是關東軍的糧食咱們也要定了，是嗎？”
    賀君竹眯起眼，道：
    “黑角寨不能白白讓人看不起。梁序，你留在寨子裏先假意收了裘剛，安撫好這個人。鬼螳螂，你帶一馬兄弟去壓壓牛骨坡。順驢，你跟我帶三百兄弟去城裏，捉了牛少奎，問出糧食的下落，把關東軍的老底都他媽拿回來！”
    大隊人馬抄近路往山下呼嘯而去，順驢滿臉興奮地騎馬跟在賀君竹的馬屁股後頭。而賀君竹麵帶陰鷙風霜，騎著騎著，壓抑了一晚的情緒忽地在冷風中噴薄而出。奇怪的是，他以為他是因為恨透了櫻內華生的手段所以憤怒，如今卻不見了憤怒，隻剩下心底如履薄冰般的淒涼。
    盡管如今的他完全不得而知，這淒涼之意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