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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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藍色的門簾上寫著白色的大字:“賭”。湖州城內大小賭坊不少,可是敢把旗招子當街懸掛的,隻有開泰賭坊。撩開簾子進去,隻有兩條矮長凳相對擺在狹窄的前門。正對著的,是長條木板鋪成的空心牆。老賭徒都知道,那木板左起第五條是活動的,沿著上麵的縫隙輕輕一拉,便會露出一隻小銀盤,當中鬆鬆係著一根纖細的緞子,隻有當盤子上左右兩側擺著一定重量的銀錢時,緞帶才會穩穩當當地下沉到地下的銀莊裏,接受檢查。如若有人用石頭充數呢?對不起,請您出門左轉就是長樂大街,那兒擺地攤賭錢的多的是,鬥雞鬥蛐蛐兒的也有,開泰賭坊非大富大貴不得入內。
馮敦也是頭一回來這個傳說中能叫人心甘情願傾家蕩產的銷金窟。他家境貧寒,本身又好賭,祖上留下來的幾畝地都被敗光了,整日裏在鄉鄰間串門,討口飯吃。誰知這樣一個拖著鼻涕好吃懶做的憊懶家夥,居然也有時來運轉的一天。
前天夜裏下了場雨,他家住在山腳下,山流衝垮了後院的籬笆,雖然不礙事,草根泥堆放在那裏到底礙著周邊人進出,馮敦再四六不著,也架不住隔壁周大嬸再三再四地嘮叨,拿著鋤頭要清理泥濘。一挖之下,土堆裏居然露出一塊鬆黃的玩意兒,拿在手上還是熱乎的。五天前山上起了一場大火他是知道的,白煙直衝天際,隔著山頭都能聽見慘叫聲。鄉親們都說那些山匪罪有應得,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上山救人。他是個得過且過的,樂得自在,誰去做那勞什子的好事。那晚的山火來的比平時猛烈得多,方圓百裏的鳥獸四處逃散,馮敦還撿了一隻被熱浪衝昏頭的山雞回去。過了這許多天,那黃石頭居然還散發著熱氣,馮敦福至心靈,想著要拿到城裏當鋪去看看。這一看便看來了五兩黃金。
說起來去當鋪那天著實驚險,馮敦本想著抄近道,沿著小巷子走,卻聽見一陣激烈的打鬥聲,不少人家的晾在外麵的衣服都被扯落許多。他生性膽小,想著偷偷要回頭走大路。卻聽見一個少年聲音道:“叛逃本門是死罪,你可知道?”馮敦雖然懦弱,畢竟還有幾分良善之心,聽見要出人命,一時半會也不敢走開。一個聲音低沉的男子應道:“你的堂主沒有教過你不要亂聽亂動的規矩麼?什麼都不知道,保命倒容易些。”馮敦聽這些人說的是江湖上的話,便琢磨著湖州城向來太平,哪裏來的江湖幫派呢?他豎起耳朵,卻聽見幾聲掌風往來,縱然他不會武功,也聽出一個輕巧靈動、一個古樸沉重之分,隻是不知誰占了上風。男子的內勁卷起一隻圓竹匾撞在牆上,打落了一樣銀慘慘的東西,歎口氣道:“你也不必通風報信了,京城的人現在自身難保。好好服侍著那人便是,主人看在他麵子上會饒你一命的。回京城之後,記得去朱雀橋看看。”少年受了極重的內傷,站立不穩,隻能勉強依靠在牆上,渾身狼狽。他衣襟已經被鮮血浸透,連著咳了幾聲還是說不出話來。那男人看著他,目光有幾分黯淡:“我亦是身不由己。你少年衝動,不必白白搭上性命。這是我同京城那老頭的私人恩怨,你不必插手。我今日已經說的夠多了,你自去領會吧。”馮敦聽得簷瓦上喀一聲輕響,之後便是一片寂靜,隻聞得少年的傷重的粗喘聲。他心裏把這些江湖人士都看作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凶狠角色,不敢上前查看,於是大著膽子問了一句:“喂,沒死吧?”少年不答話。他心中一涼:不會死了吧?腳上就有些發軟,想逃脫幹係,轉念又覺得少年身上應當有些值錢物件,縱然沒有,舊衣服也可拿去典當,一時之間貪婪欲望占了上風,把原來的一絲救人心思都拋到九霄雲外。他躡手躡腳地走進那閉著眼的少年,冷不防被他抓住手腕,鉗製得不得動彈。馮敦吃了這一嚇,把袖子裏藏著本來要拿去請當鋪掌掌眼的黃玉掉了出來。少年臉色一變,向馮敦道:“你在哪裏找到的這個?是不是偷來的?難道你是山上的人?”馮敦手腕已經被他掐得高高腫起,連忙解釋了黃玉的來曆,少年神色緊張,從懷中掏出一塊黃澄澄的事物交代他道:“把你家後山的泥堆都鏟倒河道裏去,這個就歸你了,否則。”手上一緊,馮敦隻覺得自己一雙腕子就要憑空掉下來一般痛楚,口裏慌忙答應了。那少年趁他張嘴之際兩指一彈,一枚丹藥滴溜溜滾進馮敦的喉嚨中,看著他惶恐的眼神,少年目光鋒利:“如果你不聽話,風聲傳到我耳朵裏,我就催動蠱毒,叫你生不如死。”馮敦心中大駭,連滾帶爬地離開了巷子,跑到人來人往的長樂大街後才敢張開手掌查看方才那少年塞進他手中的東西。陽光一照之下手裏的金子閃閃發光,掂量一下,至少有五兩重。他摸摸胸口,原來放在那裏的黃玉不知道何時被少年用內力震成了粉末。不過沒有關係,想來那少年傷得這樣重,馮敦不傻,多半那些話是嚇唬自己的,還是拿著金子先快活著。他快步走向那掛著藍色門簾的所在,不再想少年的下落。
馮敦從賭坊裏出來的時候身無分文,今天手氣不佳,連連買錯大小,被莊家吃的渣都不剩。天色已晚,他連回村子裏的力氣都沒有,隻好湊合在街頭露宿一宿。
馮敦才揀了一處幹淨地方躺下,便有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乞婆踢踢他腳背:“臭小子,滾開。”馮敦仗著年輕力壯,正要恐嚇她兩下,忽然瞥見那老乞婆背上老大一個肉瘤,在夜風裏顫顫巍巍,表麵粗糙汙穢。他心裏升起一股寒意,當下也不與她爭,走了兩步重新躺下。那老乞婆掏出一隻火石,湊在拐杖上一點,空氣中頓時彌漫著一股奇異的香味。馮敦偷眼看那老乞婆,滿頭亂發遮擋之下,她整個頭都湊在拐杖頭上拚命嗅著那香氣。馮敦被那氣味熏蒸久了,有些頭昏眼花,背過身自己睡去,夢裏還想著明天當了身上的棉衣換錢、明天好翻本。
老乞婆的屍體是在第二天早上被賣麻花的麻老六發現的。馮敦莫名其妙就被抓去見了官。
湖州城府衙現在大小官員不少,審理的是知州方梅。
仵作覆驗屍體後臉色十分為難,方梅因為卞然不知所蹤、方惟清催逼了好幾次按人頭搶行賣鹽之事苦惱不堪,就有些不耐煩,訓斥道:“有話便說,吞吞吐吐的,有損公堂威嚴。”那仵作才支支吾吾道:“死者舌頭烏紫,雙目圓睜,瞳仁渙散,手指甲中還驗到了焦黃色粉末,據小的推測,是死於煙土。”方梅這才有些發慌,湖州不禁賭不禁嫖,對大煙煙土卻是嚴加管製。近年來黑市有煙土流通,官府屢次清查都未能根除,現下連街頭乞婆都能買到煙土,甚至因為吸食過度喪命。要是被上麵知道了,他這個知州也就到頭了。他心中著急,在人群中漫無目的地掃視,卻忽然看見一張棱角分明的俊朗麵孔,背上登時出了一片冷汗。那人他在上京述職時曾有一麵之緣,方惟清每每提及這人,便是無盡的擔憂惶恐。聽說這人最是心冷手辣,現下這煞神偏偏在發生命案的時候駕臨湖州,不知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