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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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二月二龍抬頭,三月三生軒轅。會試主考接連被革職流放並沒有影響京城百姓過上巳節的熱情,家家戶戶都備上香燭黃紙到伏羲廟裏祭拜人祖。卞然也未能免俗,換了一身簡便衣衫帶上雪童也去湊熱鬧。
五方京城的伏羲廟建的十分巧妙,半山橫出一座廟宇,下麵以百年楠木支撐,雲山霧繞的,還真有幾分羽化登仙的意思。
天色晴明,已經有些野芙蓉結了苞,單瓣的芙蓉花綴在毛茸茸的枝頭,粗野可愛。卞然久在府衙中拘束,這時心境輕鬆,索性下了馬車步行。早上祭祀的人潮已經過了,路上顯得很空曠。
“成霓這樣勤快,讓女媧娘娘保佑你多些桃花運。”
卞然聽見背後有人調侃,應聲回頭,見是路東瀾笑眯眯地走上前。他身後還跟了一個異常美貌的少年,卻不認識。對於路東瀾,卞然是有心親近的。會試舞弊案東窗事發前,路東瀾便點撥過他鷸鷸相爭之事,之後果然有人指控三位主考爭相索賄,終致兩敗俱傷。此人眼光毒辣,在京中左右逢源,看似超脫世外,實則洞若觀火。卞然想,至少不要與他為敵。他上前給兩人作揖,對路東瀾道:“路公子何時改行當月老了?”眼睛卻向那少年瞟。那少年注意到他目光,溫然道:“在下顏非,步大人喚我琴晚即可。”他麵容姣好,聲音卻不陰柔,反而沙啞動聽。卞然一聽之下恍然大悟,原來這人就是當日妙園內向他透露會試題目之人。卞然不覺多看了他兩眼,路東瀾拍拍顏非肩膀道:“琴晚這次會試風光的很哪,名列第一,高居龍虎榜首。”顏非也不謙虛,向卞然拱拱手道:“將來與大人同朝為官,還需步大人提攜。”話語間仿佛成竹在胸。須知殿試有極大變數,即便他僥幸中了會元,也未必能中狀元。遑論留在翰林院等清貴地方。卞然察言觀色,結合顏非在妙園裏肆無忌憚地透露考題的行徑,猜想這少年多半有極大的靠山,這靠山多半還與路東瀾關係非淺。卞然不便多問,三人說起山間風景也就敷衍過去了。走到山頂處,忽然密密地下起了小雨。卞然準備不及,身上有些濕了。顏非起初一直跟在他身後,離路東瀾倒是更遠,卞然還道他有意與自己結交,心裏覺得這少年縝密周到。這番雨落下來,顏非自然而然地牽起卞然的手,張開仆童遞來的傘一同遮擋。顏非年少,身量比卞然矮些,這樣撐著傘就有些施展不來,手肘高高抬著。路東瀾貪方便沒帶傘,隻好自己用袖子護著頭,嘴裏不忘挖苦兩人一句:“你們兩個這樣,真是浪費,不知傷了多少姑娘媳婦的心。像我這樣沒人疼的,多半要淋個透,可憐哦。”他說臉打臉,話還沒完,就有一個穿鵝黃衫子的姑娘搭話:“這位公子,你沒帶傘嗎?”含羞帶怯的模樣看的路東瀾一陣發毛,立時裝出一副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沉痛狀,向那女子道:“小生喪妻已久,無心續弦。姑娘不必費心。”那女子一聽,還是個癡情種子,越發窮追猛打,企圖把一腔柔情都來安慰路東瀾支離破碎的心。顏非看著好戲,見卞然肩頭微濕,幾縷濕發沾在上麵,輕輕為他拂去。顏非正內心繾綣時,來了一個兜售香燭黃紙的聾啞老頭。卞然醒悟三人空手而來,不成個祭祀的樣子,便掏出銀錢要買。那老頭看了看他手裏的碎銀子,擺擺手表示沒的零頭找。卞然也不在乎,打發那老頭走。誰知老頭十分頑固,拉扯著卞然衣袖要把多餘的銀子還給他。卞然不耐煩間忽然察覺到袖口被人紮了一下。他微有愕然,去看那老頭神色。雪童趕上來推開老頭,驅逐道:“去去去,都不要了,還給你。”把籃子往老頭手裏一塞,擋在卞然和他之間。顏非目光敏銳非常,捕捉到雪童轉瞬即逝的一個眼色,不動聲色地記了下來。
卞然心裏有事,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用午膳時他尋了個借口在僻靜處察看袖口,原來袖口處被人用極細的針線別了一張字條,上麵寫著“正心誠意”。卞然立時意會,原來是朱雀橋頭那家糕點鋪。他看看雪童,那孩子看了紙條,低聲道:“我們都是分開行動的,這可能是上麵的安排。”卞然注意到他用了“上麵”這個字眼,也不好追問。兩人回到席上,路東瀾正對著飯菜指點江山:“清江菜帶著泥腥味,燒豆腐太老,蘿卜的皮都沒削。難道伏羲他老人家平日就吃這些?怪不得時靈時不靈的。”路東瀾出生世家,粗茶淡飯吃不慣情有可原。讓卞然詫異的是,顏非遍身羅綺,顯然是養尊處優的,居然一口一口慢條斯理地吃完了自己的飯菜。那廟裏的廚子聽了路東瀾一番數落,也覺得很冤枉:“公子,咱們也是沒辦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今日向大人來訪,好東西都調到他那裏去了。”卞然心裏一跳,問道:“哪個向大人?”廚子苦著臉道:“還有哪個向大人?那不就是當今首輔嘛!”路東瀾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一聽向茭也在,就要去見禮。那廚子慌忙拉住他,噓了一聲:“別去!向大人是微服私訪,不能叫人知道。”座上三人都心思百轉:向茭為何到伏羲廟來?如果是公事,為何要掩人耳目?如果是私事,為何又透露身份——連廚子都知道他是向茭,恐怕也並不是真的要掩飾什麼。卞然尤其焦心,向茭同他再熟悉不過,自己藏身京城已經是以身犯險,如果兩人再碰麵,他雖明麵上不好動手,朝堂上、暗地裏必定不會放過他。最壞的情況是,向茭從卞然身上牽扯出煙老頭,這樣,卞然就要應付兩邊的壓力,自己的逃犯身份也許會暴露。顏非眼裏的卞然,額頭上沁出了汗,兩頰浮現出淺淺的紅色,十年過去,這個人清瘦許多,原來的淩厲傲慢統統被收斂。再提起向茭這個名字,好像三人都回到十年前,他們的命運被一場長虹酒會改變。路東瀾冷眼旁觀,卞然略有緊張,顏非則近乎癡迷。他嘖了一聲,這個世道真不公平,他路東瀾也算翩翩風流,這兩個小子眉來眼去,全不把他放在眼裏。三人都知道窺見首輔大人私事於己不利,坐了一會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