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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65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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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虹酒會乃是太祖皇帝欽定,如今已有百餘年曆史。當年大軍入關,遭逢前朝殘黨包圍,危難之際太祖皇帝得仙人托夢,自稱長虹道人,獻上美酒一壇,飲之可愈創傷、增血氣。果然,當夜太祖即帶兵殺入上京,一舉定乾坤。從此五方國境內飲酒成風,以豪飲為長虹酒會亦長盛不衰。
    此刻,彩樓之下圍著四五大漢,中央摞著一人多高的酒壇,泥封均已除去,然而本該芬芳撲鼻的會場內,竟無一絲酒香,直如清水。方、卞兩人遠遠地候在人群外緣。場內也有做小本買賣的,托著盤子四處兜售自家的家釀,也有零星遊人光顧。這兩人正碰上一個。
    “客官,嚐嚐?”
    一個留著老鼠胡須的矮小男人擠到卞然麵前,拚命把托盤往他鼻子底下送。
    卞然漠然搖頭。
    矮小男人被他眼中的疏離之意嚇得倒退兩步,仍然不死心,結結巴巴道:“我家的梨花白取三月的梨花、花、花苞,浸隆冬雪水,三蒸三煮,再加青箱子、密蒙花、生地蒸煮,以絹布濾出汁液,方才入窖,十年磨一劍,客官莫、莫要錯過。”
    他背書似的說了這一段話,兩隻綠豆眼巴巴地望著卞然。
    未等卞然開口,方家小姐搶先道:“你這酒叫梨花白?裝在這琉璃杯裏倒也玲瓏可愛,我嚐嚐。”說著啪地一聲將一塊約半兩的碎銀扔在鼠須男人的盤子上,將僅有的兩杯酒買下,那男人接了銀子歡天喜地地走開。
    方家小姐一手一杯湊到卞然麵前:“喂,你渴不渴?”卞然瞥她一眼,不好拂她麵子,正要伸手去接,人群中忽然一陣騷動,他手肘一歪,一杯梨花白全灑在了袖子上。方家小姐討了個沒趣,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仰頭飲盡自己那一杯,踮起腳來望人群裏張望:“有熱鬧看?”卞然比她高了一個頭多,看得分明,淡淡道:“瓜洲夜雪。”
    原來在那四五大漢之間不知何時冒出來一個手執銀槍的少年,白袍銀靴,烏發如檀。他抱著銀槍道:“在下武維揚,多謝各位捧場。今晚瓜洲夜雪隨各位取用,聊表心意。”
    他話音未落,人群裏一個粗獷聲音喊道:“媽拉個巴子,你崽子家的酒半分味道也無,白送清水做人情的事誰做不來?”
    武維揚嘴角微揚,高喊道:“拿上來!”
    圍在他四周的大漢從彩樓後抬出一個巨大的蓮花座,澄澈清透,中央似乎裹著一點猩紅。有靠得近的甚至可以感受到絲絲涼意。有人忍不住道:“是冰!這是冰做的!”
    眾人嘩然,用冰塊雕東西並不困難,隻是這蓮花座無分毫雜質,渾然一體,絕不是一時半刻可雕成的,多半是武維揚命人從洛陽快馬加鞭送來,隻等今夜大出風頭。不知是不是陡然降溫的作用,人群逐漸安靜下來,目光都聚焦到武維揚身上。
    地麵汙穢,早有人在場地上鋪好層層白絹,安放蓮花座。突然銀光暴起,銀槍在蓮花座上輕輕一格,一人多高的蓮花由外向內瓣瓣垂落,地上的白絹受武維揚的柔勁激發,刹那間化為齏粉,在空氣中起伏飄落,真個好似一場夜雪。那些花瓣片刻都落盡,露出中央一點紅色。
    方家小姐早就擠到前頭來,見了這枚紅豆似的玩意兒,一時好奇心起,拉拉卞然衣袖小聲道:“那是什麼?”卞然掃了她一眼,側過身擋住她道:“離遠些。”
    武維揚用槍尖挑起這枚紅豆,手腕一抖,甩入了摞高的酒壇中。原本靜止的壇水如沸騰般冒起了酒泡,漫過壇緣流出來,一股霸道的酒香流散開來。說它是酒香,恐怕委婉了些,瓜洲夜雪實在是極衝極烈,那氣息直灌腦門,於翻江倒海中令人眩暈沉醉。在場有酒量淺的已經眯了雙眼滿嘴胡話了。方家小姐自幼善飲,卻不曾見識真正烈酒,此刻也含糊道:“好將(香)。”一頭栽在他身上,全無知覺。
    滿場混亂中武維揚見這個少年郎依舊從容,心知是棋逢對手,兩人眼神遙遙相交。武維揚注意道他懷中還有一個嬌美少女,歪著頭向他微笑一下,回身與幾個豪飲的漢子交談。卞然扶了方家小姐一步步往回走。背後一陣轟天的叫好聲,他回頭,見武維揚朝一個瘦弱身影哈哈大笑,至於那人是誰,腦中微有混亂,卻看不分明。確實霸道,卞然想。
    卞然一覺醒來時天已經大亮,守在外間的小廝卞彤聽見裏屋響動,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嚷道:“少爺醒啦?小的這就去叫廚房準備些爽口點心。還不到午飯時候,老爺正陪客人們園子裏賞花兒呢。”
    卞然一見這魯莽的小廝就頭疼,啜了口茶水道:“方小姐呢?”
    卞彤神色頓時變得有些不安,壓低了聲音道:“睡到現在,誰敢擾了這位姑奶奶的清夢?”一邊用眼睛覷卞然的反應。卞然知道這府裏上下早把方家姑娘當成自己未婚妻,畢竟方、卞都是江南數一數二的鹽商,如今朝廷表露出要將鹽糧收公的意向,聯姻更是勢在必行。然而向茭一番調戲狠狠挫傷了他的自尊,很難作家室之想。
    卞然把茶盞隨手擱在桌上道:“我出去走走。”卞彤見他神色忽變也不敢多嘴,送著他出了院門。
    忻州處於兩江交彙處,河湖甚多,開春以來江水解凍,遊船如雲。卞然坐在茶樓上茫然地看著大大小小的畫舫。茶博士見這個華服少年呆坐半晌,白占著靠江的上座,有些不悅。他故作客氣地拿毛巾在桌上使勁抽打,堆著笑臉道:“客官,您一個人?”卞然知他意圖,從袖子裏摸出一張銀票緩緩放在桌麵上,目光始終向著江上畫船。
    一柄烏骨折扇壓上卞然肩頭,背後一人道:“卞公子在此枯坐半日,可是在等人?”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向茭,卞然索性背對他,一口接一口灌茶水。
    向茭覆住卞然握著茶杯的手緩緩道:“這碧落九天須得這樣蕩一蕩才能散出味來。”
    茶館裏來來往往的人紛紛這一對相貌出眾、舉止曖昧的男人,一接觸到向茭不懷好意的目光又倉皇轉過頭去。卞然被人看得如坐針氈,當下就要離開。向茭倒是沒有阻攔,就著他喝剩下的茶水慢慢飲著。
    卞然下樓時瞥見那人衣角翻飛,自顧自看著窗外風景,並不回頭,心裏莫名有些失落。
    卞然越走越急,日頭有些毒,曬得他麵上一片細汗。一進家門就要喚人上茶,廳堂卻空蕩蕩的,往日來往的仆役都不知何處去了。一隊捕快模樣的人在院子裏高聲叫嚷:“是誰報的案?”管家磕磕絆絆地從內院奔出來,顫聲道:“差爺,就在裏麵,小的這就帶您進去。”一回頭見了卞然,也無心招呼他,隻是神色戚然道:“少爺,老爺等著您呢。”卞然見他去的方向並非卞老爺平日待的書房,而是徑直向宅子深處去,心下頓時起疑。
    走了不多時,隻見一群人圍在方家小姐房間外交頭接耳,卻不敢進去。嗡嗡的低語聲在見到卞然時驟地停下來,院子裏一時隻有捕快腰間刀柄與衣料摩擦的沙沙聲。
    “聽聞府上發生命案,現下停屍何處?”公差例行公事地問道。
    卞老爺從房內出來,緊閉著雙眼,兩腮不住抖動,隔了半晌也答不上話。管家接口道:“方小姐的屍、屍身便在榻上,不曾移動。”
    卞然如遭雷擊,撥開人群快步進房,卻見一副纖細身體匍匐在榻邊,一件男人的破布衫草草罩在她身上,想是不叫人偷看褻瀆。然而四周並無血跡,房裏倒是一股濃鬱的酒香,叫人眩暈。
    卞然瞬間反應過來:瓜洲夜雪。方家小姐竟是醉死的。轉念一想又覺蹊蹺,瓜洲夜雪雖然霸道,方家小姐卻不曾喝入口中,在場有不少人也聞到那味道,卻隻有方小姐死了。
    正在他思索間,瘦小的仵作把一根寸許銀針從死者咽喉起出來,報告道:“稟差爺,死者並未中毒,身上亦無傷口,乃是醉酒而死。死亡時間是今日午時前後。”
    一個年長的捕快似乎並不相信人竟會平白醉死,問道:“是誰最先發現屍體的?”
    一個矮個子從人群中連滾帶爬到他麵前道:“是、是小的。”卞然認得這是府上的和叔。他急於擺脫嫌疑,不等追問便自己交代道:“小的是府裏的花匠,晌午奉了管家的吩咐送幾枝園子裏的花給姑娘,誰知小的叫了幾回門也沒人應,小的便大膽推開房門,那時小姐已經這樣了。”說著指指榻上的屍身。一旁的卞彤也道:“我也見和叔從園子裏過,確是午時。”
    根據服侍方家小姐的仆人描述,從昨晚到第二日午時,中間漫長的幾個時辰,方家小姐沒有出過房門一步,然而也許就在花匠破門而入的前一瞬間,她莫名其妙地醉死。
    卞然向四周看看,地上沒有血跡,房間整潔,門窗完好,似乎沒有外人闖入的痕跡。
    一旁的捕快又問侍女道:“可曾丟了東西?”
    那侍女不過十二三的年紀,小姐暴斃,她顯然是怕極了,跪在地上篩糠似的答道:“沒、沒有。”隨即哇的一聲大哭道:“我家小姐酒量向來不錯,老爺也曾誇過的。怎麼會突然醉死?我家小姐死得不明不白,官爺一定要做主啊!”
    那捕快低聲交談一陣,決定將屍體暫時停在卞府,同時審問瓜洲夜雪之主武維揚。看來多半是認定了方家小姐是醉死的,畢竟她身體嬌弱,烈性酒水致人死亡在五方國也屢有發生。
    折騰了半日有餘,人才逐漸散盡。方家派來長子質問,許多賓客見狀急忙告辭,仿佛預感到兩家要起大爭端,擔心殃及池魚。出了命案,卞老爺也覺臉上無光,大半知情的奴仆都被遣走,偌大的宅子陡然空了下來。方家長子帶著幾個能幹家人在廳中與卞老爺交涉。
    卞然沿著方小姐客房四周細細觀察。
    一雙草鞋出現在他視線中。卞然抬頭,見是一個瘦小少年。
    卞然站起身。那少年將一枚銀光鋥亮的槍頭從懷裏掏出與他:“武少爺讓我把這個給你。”
    武維揚在官府眼中最有嫌疑,當日雖然有不少人都嚐過瓜洲夜雪,一時半會卻到那裏去尋?卞然是最好的人選,銀槍無疑是武維揚的暗示。
    “我也喝過。”那少年在卞然接過銀槍後忽然道。
    卞然一震:“你怎麼不作證?”旋即明白,這孩子衣衫襤褸,是個流浪的模樣,誰知道是不是被武家收買的?
    少年垂下眼睫道:“那晚我喝了三壇。瓜洲夜雪蒸煮多次,即便是醉酒者也最多一日便醒。”
    卞然察言觀色,覺得他似乎想向自己傳達些什麼,於是道:“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少年仿佛下了大決心似的逼近卞然,抓住他手腕深深一嗅。
    那是卞然的手,混雜著皂角的清香,霸道的瓜洲夜雪,女子的脂粉味,碧落九天的餘韻,梨花細碎的芬芳,還有,十分微末的血腥氣。
    灼熱的氣息吞吐在卞然腕間,他有些不自在,輕輕推他埋在袖間毛毛茸茸的腦袋。
    少年眸子湛湛,卻不敢直視卞然的雙眼,隻是盯著他的菱唇道:“有血腥氣。酒水的味道和瓜洲夜雪全然不同。還有,女人的味道。”說道最後一句,他明顯有些底氣不足。
    卞然倒是渾沒發覺,喃喃道:“不同的酒水,不同的酒水。”
    梨花白!卞然驟然驚醒,那個鼠須男人隻賣了兩杯酒水便消失了,原來是針對他們兩人的。他故意報出梨花白所含藥材,卻隱瞞了不易被發覺的迷藥成分,就是為了打消兩人的顧慮。看來自己竟是逃過一劫。
    隻是,那血腥氣從何而來?腦海中回溯從昨日到今日的行程:長虹酒會,卞府,茶樓。唯一與他有接觸的是——向茭。
    卞然匆忙帶著少年向前廳去。
    方家長子聽罷卞然描述,目光轉向少年,口裏卻是對卞然說話:“你說這位,呃……”這才想起來並不知道他姓名,卞然也一時語塞,尷尬地看著少年。
    “罐子。”少年漠然道。
    “這位罐子兄弟能分辨不同的味道,有何根據?”
    候在一旁的管家接口道:“罐子小時候掉進河裏,救上來後嗅覺就特別靈敏,這事鄉鄰們都知道。”一邊向一個家丁使眼色暗示他報官。
    正說話間向茭搖著扇子悠然穿過回廊,仿佛專等廳裏幾個人叫住他。
    “向先生留步。”向茭快要消失在幾人視線中時,卞然終於開口。
    意料之中的,向茭無事人似的回頭:“卞公子有事指教?”一雙丹鳳眼在卞然身上來回逡巡。罐子不著痕跡地向前踏了一步,擋住卞然小半身軀。
    “請問先生今日午時身在何處?”卞然言語間已經直指向茭。
    “卞公子竟不記得?”向茭說著,摸摸自己手心,“在下在茶樓與公子切磋茶道。”
    “午時之前呢?”
    “自然在去茶樓的路上了,”向茭故作遺憾,“彙襄齋的掌櫃可以作證,動身之前我在他店裏做衣服。”說罷撣了撣衣袖。
    這時捕快也已經趕到,領頭的一個朝眾人道:“哪個是向茭?”
    向茭微微一笑:“正是在下。”身形晃動間有意無意露出腰間的齊王令牌。
    一個年老的捕快哼了一聲:“狗腿子倒囂張。”
    向茭道:“差爺明鑒,小的這雙狗腿還須留著為王爺效力。”說罷將自己一日的行程細細數來,連時辰都一清二楚。
    捕頭有些猶豫,看看卞然道:“卞公子,這……”
    卞然麵色發白,沒想到自己竟當了凶手的證人。罐子察覺背後人輕輕搖晃,輕聲道:“他早有準備。”
    隻是這樣貿然揭穿,隻怕有證據也被他銷毀了。
    卞然定了定神向捕頭一揖道:“是我魯莽了,誤了捕頭正事。”
    在場眾人沒料到卞然這樣輕易就低頭,一時都有些愕然。
    方家長子更是陰著臉道:“卞少爺不該拿舍妹之事玩笑。”
    劍拔弩張之間罐子忽然插嘴道:“公子,屍體有問題。”
    十來道目光都聚集在身上,卞然看了罐子一會,忽然明白這孩子在給他解圍。
    罐子領著眾人向停屍的客房走去,略長的衣袖下雙拳緊捏,他其實也沒有頭緒,然而凡是凶殺,屍體上必有痕跡,唯有放手一搏,希望能發現些許蛛絲馬跡。
    方家小姐的屍身不曾挪動,那件破布衫不知何時滑落下來,露出幹淨的裏衣。罐子拾起那件布衫想要披在屍身上,一個男子哽咽的聲音道:“我來吧。”方家長子接過布衫,罐子向旁邊讓了讓,靠在桌案上。
    他覺手掌一陣刺痛,抬起看時,是一根嶄新的繡花針。原來他退讓時按在繡花繃子上,那針尖朝上,刺出一串血珠。
    他招手喚來侍女問道:“方小姐出門在外也帶著繡活?”
    那侍女見這少年與自己年紀相仿,眉宇間卻有一股肅然之氣,生出三分好感,毫不掩飾道:“方小姐平日拈根針都嫌手酸,這活計是我做的。”說罷向他手中的繡花繃子看去,唉了一聲道:“這根針不是原來那根。”見罐子目光灼灼看著自己,頗為得意道:“我的繡活全忻州也找不到第二個。方家小姐要繡牡丹,得用針挑出線來細細界了,我的針比別人的要細長些。”她拈起那根帶著罐子鮮血的針道:“這針太粗,紮在綢緞上針眼太闊,但凡有經驗的繡娘都不會用這種針。而且用久的針,針鼻處會微微發赤,這根針還亮得很呢。”
    罐子在心裏補充道,那人必定不會繡花,逃走時匆忙,竟將針插倒了。
    那邊卞然不便當著方家人的麵翻動屍體,隻好聚精會神在裸露的皮膚上搜尋傷口。
    方家長子嫌那布衫太粗糙,不肯委屈了妹妹,命人取了她素日穿的煙羅裙套在她身上,那衣裙領口頗寬鬆,露出方家小姐頸後一點嫣紅。那傷口原本極小,隻是她素來養尊處優,皮膚極為細膩,是以那針眼十分顯眼。方家長子將妹子屍身靠在胸口,竟完全看不見那針眼。
    罐子與卞然對了一眼,異口同聲叫道:“快找仵作。”
    那仵作顫顫巍巍進了屋子,向方家長子道一聲得罪了,伸手去按屍體的後頸,向上延伸寸許,隻聽見骨骼微響,仵作點點頭,回身向捕頭道:“這位小姐是被人用長針插入後頸,貫腦而亡。前日妄言,慚愧慚愧。”
    罐子接口道:“醉酒隻是假象,有人算好時辰下藥,方小姐早已失去知覺,與瓜洲夜雪無關。”又向向茭看了一眼,他倒是很輕鬆,還點點頭表示讚同。
    衙門安排人手尋找午時在客房附近出沒的嫌犯,卞然一時尋不出向茭的把柄,一個人在花園中閑逛,並不理睬身後的小尾巴罐子。
    花匠抱著一株山茶匆匆路過,卞然如今草木皆兵,何況這個首先發現屍身的人?當下攔住花匠:“和叔。”
    卞然見他神色惶恐,放柔了語氣道:“有幾句話想問問你老。”
    和叔低下頭:“有什麼話少爺吩咐便是。”
    卞然也不客氣:“你進方小姐房中時,門窗是否完好?”
    和叔忙不迭答道:“是,是,少爺,鎖得死死的。”
    卞然道:“如果之前有賊人來過,他又是怎麼在出去之後把門窗從內關好的呢?”
    見和叔不敢接話,卞然語氣冰冷道:“除非,那第一個進去的人,撒謊。”
    和叔渾濁的雙眼忽然睜大,兩頰一緊,一道黑血從嘴角流下,旋即倒下。
    罐子冷眼旁觀,插口道:“他有個兒子,雙目失明。”
    卞然嗯了一聲聽不出情緒:“我會命人照顧。”心裏卻明白大概那個瞎眼兒子已經被人“照顧”了。
    這樣一來,和叔所謂的午時發現屍身是否可信?卞然想想,覺得卞彤總不會也被人收買。
    他伸手指指地上散落的山茶花瓣:“你看。”
    罐子蹲下身拈起一片花瓣,四周微微拳曲泛黑,看來是澆水太多,漚爛了。
    卞然道:“去看看。”
    卞府打理得清爽規整,山茶一片都栽在繡球花邊,一白一紅,相得益彰。
    山茶下的土鬆軟潮濕,甚至積了一小攤水。卞然用手指按壓幾下,滲出幾個水泡來。
    一隻畫眉拍拍翅膀從枝頭離開,枝葉反彈,帶著投在地上的影子也搖動幾下。卞然順著那影子看去,卻是一隻漏壺。
    卞府花匠十分小心,按著花的習性定時澆水,因而花園裏常設一隻蓮花漏。那漏壺露天難免受到陰晴冷熱影響,偶爾有些出入也無人在意。水是從漏壺的方向流出來的。罐子拎起蓮花漏看看了底部,對卞然道:“有人用冰塊鎮過。”卞然也探頭看看壺底,壺中水沒有明顯減少,兩指向地下探了探,觸到一些未融化的冰屑,看來是為了避免人發覺,埋在地下了。有人用冰塊敷在壺底,導致水流減慢,所以花匠和卞彤看見的午時,實際上早於午時。向茭完全有可能利用這其中的偏差,在府中刺死方家小姐再返回茶樓與卞然見麵。至於他口中可以作證的彙襄齋掌櫃以及其他可以證明他行程的人,大概是安排好的。
    隻是方家小姐一個閨中少女,上有父兄,即便殺了她,桐廬方氏的萬貫家財也絕不會旁落,向茭意圖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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