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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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一臉鬱卒的甘棠,葉瓚就想不明白了,“你父親有了不錯的伴兒,你到底在難過什麼,你瞧瞧這世上哪家的父母不是一雙一對的。”甘棠一愣,仔細的想了想,又想了想,“我也不曉得。”葉瓚敲敲桌子,“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搖頭晃腦的一笑,“就像個鬧氣的孩子,我曉得你氣什麼,可孩子大了,本就應該獨自生活,他將你養大已是湧泉之恩,又哪有照顧你一輩子的道理。”“原來如此,”甘棠低垂著頭,“原來倒是我妄想了。”原來,我被丟棄的如此合情合理……“你說,情愛就那麼好?”甘棠歪著頭問葉瓚,“從前我們兩個過的也愜意的很。”“不曉得,”葉瓚搖搖頭,“倒像是勾魂攝魄的巫術,勾走了你的大豹子,大概不是甚好東西。”“我有些乏了,去睡個晌覺。”“午膳還叫你麼?”“不必了。”被子大約是新曬過的,像是睡在雲彩上。
    一片柔軟潔白的混沌,甘棠置身其中似乎過了千年,遠處卻有模糊的聲音傳來,逐漸清晰,“甘棠,甘棠,甘棠,醒來了……”混沌逐漸散開,甘棠慢慢睜開眼睛,看見了白花花一片日光,紅木的門,和葉瓚的笑臉。“你可醒醒吧,不敢再睡了,怕要頭痛。”汗岑岑的,甘棠起了一身薄汗,“什麼時辰了?“”早過了午飯的時辰了,不過我叫廚房給你留著鴨子了,等你起來吃,先喝碗綠豆湯解暑吧,也開胃。”水蔥似的十指托著白瓷的碗勺,裏麵盛的是碧波蕩蕩的綠豆湯,映著一張明媚的笑臉,甘棠接過來,有冰塊撞擊碗壁的清脆聲音,窗外是一場蟬鳴,恍若隔世。似乎就該是這樣的,一場綿綿的午睡,汗岑岑的醒來,白花花的陽光裏有人瞧著你笑,碧波漾漾的綠豆湯裏有冰塊撞擊白瓷的聲音,一切都化在了他背後的那場蟬鳴裏。也許我生下來就是為了這一刻,甘棠想。
    秋風來了幾遭,寺裏荷花塘裏的荷花們已然一派垂垂將謝之姿,一場雨過來,天氣就這樣陡然轉涼了,九月來了,甘棠刻木頭的手都落了老繭。“甘棠!”葉瓚滿臉喜色的從外麵進來,“太好了!是頭名!”“真的?!”甘棠一下子竄起來,“那你什麼時候考狀元!”“淨胡說,狀元是那麼好考的?”葉瓚也笑。“快去把這消息告訴你爹吧!”“後天便是我行冠禮的日子了,到時再告訴老爺吧。”葉瓚順了順衣襟,行冠禮時他總沒理由攔著我見父親了吧。後天行冠禮?甘棠笑笑,倒是個好時機。
    生辰那日葉瓚早早的便起床收拾完畢,先去祭拜了母親。十年樹木,當年植在母親墳前的兩株鬆柏,如今已然成材,蒼翠的樹冠連到了一起,為下麵那一方矮墳遮來一片蔭涼。葉瓚躬身修葺墳塋,細細碎碎的說起話來,一籃子紙錢燒畢,轉身欲走便碰見了一身素縞的花鈿,“姐姐。”“見過葉公子。”花鈿微微欠身,低垂著眉眼道了句萬福。葉瓚對這句“葉公子”充耳不聞,側身指著墳前那兩株鬆樹說,“姐姐,木已成材。待我考取功名,便來接你回家。”花鈿不語,依然欠著身子給他讓路,葉瓚道了句珍重,便消失在了山間的晨霧中。葉瓚換下了被霧氣沾濕的衣服,捧著薑茶端坐在書桌前,等著葉老爺的傳喚,甘棠出城去了,聽小妖說又有了靈魄的消息,甘棠摸摸發髻上碧翠的簪子,淺淺的笑了,仔細想想,其實大哥他對我也不是十分過分,若是以後能一家人守在一起,那便是再好不過了。牆外一陣喧嘩,應是葉家人祭拜葉夫人回來了,葉瓚抻平了衣角,笑意更深了。
    瘸了腿的打更人出來了,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霜似的月亮地上,咚——咚!咚!三更了,寂靜的城,卻是花樓裏正熱鬧的時辰。“都讓開!我要見花鈿!”醉醺醺的葉瓚一腳踹開了緊閉的房門,指著裏麵喝酒的恩客,“滾!”花鈿捏著帕子緊起身,朱唇未啟,恩客卻是個暴躁性子,提腳狠狠踹過去,立著眉毛大怒,“老鴇!你們就是這樣做生意的!”老鴇嚇的不輕,僵硬著笑意賠不是,轉身間又尖利著嗓子朝龜公大罵,“廢物死皮!還不把這潑皮拖下去!”葉瓚滾到牆角,青紫著臉喘不上氣,那一腳窩的正是地方又下了死力氣,疼的渾身發顫掙紮著也爬不起來。甘棠趕來時瞧見的便是這般光景,花鈿捏著帕子給一臉獰笑的男人斟酒,葉瓚捂著肚子蜷在地上,兩個下人扯著他的頭發把他往外拖。甘棠登時紅了眼睛,怒吼一聲,一手提一個龜奴從窗子扔下去,轉身,目眥欲裂的瞪著花鈿,“賤婦!”全然不管尖叫奔逃的老鴇,向前一步要撕了那對狗男女。袍擺卻被葉瓚扯住了,低頭便看見微蹙的眉尖下一雙秋波粼粼的眼睛,“小瘋子,我想吃雞汁麵。”燎原之火便霎時間如煙散了。甘棠撈起葉瓚自窗子跳出去,背後一地的狼藉上是被嚇懵的恩客,和麵如靜湖的花鈿。寂寂的街上,一隻湮心的妖怪領著一個安靜的醉鬼。“你見著我娘了沒?”“什麼?”甘棠轉過頭來看見一臉嚴肅的葉瓚。“你,看見,我娘了沒?”葉瓚又問。“沒有。”甘棠一頭霧水,不曉此中玄機。“我也看不見!”葉瓚眼一閉突然咧開嘴大哭,“我娘沒了!都欺負我娘沒了!我從晌午等到夜深啊!……他怎麼能忘了!今天是我的冠禮啊!他怎麼能忘了……”甘棠捧著葉瓚的臉不知所措,越看越慌,便幹脆把他狠狠塞到懷裏摟緊了,慌慌張張丟了三個昏睡訣在他身上。哭聲漸息,葉瓚終於閉上眼睛偏垂著頭,依著甘棠沉沉睡去,甘棠無聲的舒了一口氣,帶著葉瓚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仔細的合上床帳,甘棠守在外麵靜對一豆燈火,胸中似有波濤翻湧拍岸,激起千尺如雪水花。抬手自衣襟掏出一物,遞到燈下細瞧,原是一支打磨精致的木質萬福簪,一麵一行福字,順簪勢變小,直至簪尖。甘棠找了那麼多木頭練手,隻為得此一支,其中心血不言而喻。甘棠歎了一口氣,今日本該是他歡天喜地的一日,良藥有望,父慈恩切,功名圓滿,可一夕間卻全然破滅,良藥又是虛晃父親更是全然忘了他的冠禮,拔得頭籌卻無人恭賀,水波一動,美好種種,都是一場鏡花水月。
    雲邑躺在藤椅上,扇子打開著覆在麵上,遮住了刺眼的陽光,與召伯往日的種種不可抑製的絲絲縷縷的爬出來,一幀幀一幕幕,那甜蜜滿足的心情仍是記憶猶新,卻偏偏是尋不得一絲溫度,如冷冰冰的遊蛇纏遍了身軀,雲邑冷笑,這算什麼?拔了情絲卻不抹掉記憶,教我冷眼看著,卻生不出一絲溫情。雲邑一把拉下扇子,度步到屋裏,對著打坐的召伯說,“你拔我情絲的手法真是不及我師傅,他老人家還記得把我記憶抹掉,你倒忘了。”召伯緩緩睜開眼,“我修為不夠。”“噢,原來如此。”雲邑收了扇子,勾著嘴角,滿眼戾色,“你一句修為不夠,卻連累我被往事苦苦糾纏折磨……你,你真是害我好苦!”說完就卸了力氣,倒在了床上,“拔情絲真的管用嗎?當日師傅他老人家連我的記憶都一並抹去了,可後來再遇見你,還不是又長出一條情絲來……”雲邑捉過召伯的一隻手來把玩,“你怎麼能忍心如此對我啊,難道我們受的磨難還不夠麼……”召伯被雲邑拉到懷裏擁著,摸摸他的頭頂,輕聲說,“你真的長高了,初次見你時,你才到我下巴,不過是十四五歲的模樣……”雲邑歎了口氣,“這百年來,我過得當真不易,一步步掙紮的走向你,路那麼遠,手腳都血肉模糊了……我走了那麼遠,你隻要向前邁一步就好,可你怎麼能忍心把我推開。”
    “召伯,我不在乎什麼天譴,我隻想要你,沒有你的雲邑不是雲邑,下一世也不是雲邑,我們真的,隻有這一次機會了。”
    鏡花水月,美夢破碎又如何,第二日葉瓚還是神色如常的端坐在餐桌前,靜靜吃著雞汁麵。“喏,給你的。”甘棠打著哈欠走過來,往葉瓚手裏塞了一事物。“簪子?”葉瓚撚著萬福簪細細的看,“刻的不錯,那麼多樹枝沒白練。”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卻生生叫召伯鬧了個大紅臉,“你喜歡就好……好生戴著,增福氣的。”吸溜吸溜的吃著麵條。“我昨晚想了一夜,終於給你想了一個好字。”“嗯?”甘棠擦擦嘴,鄭重其事的說,“景福。”葉瓚噎了一噎,“管家就叫景福。”“好個沒臉皮的!老子辛苦想的字,竟然教他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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