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朽木不可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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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張臉,我會幫你想辦法。”
祁簾抬頭,那人負手而立,微風拂過他的發,青絲在空中纏綿眷念,衣袂揚起,繡在袖間、衣擺上的木槿輕輕漾了幾下,好似一個不留意就要落在地上,在泥土和枯葉之間留下一抹芬芳。
明媚的陽光透過竹枝,傾斜的灑下,竹葉斂住陽光將投影落在那人的身上,細碎的映在那人清潤的眉眼,一襲白衣幹淨得好似不食煙火的天上人,真真是美,想必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來形容到也算不上浮誇。
心下這般想著,祁簾眼眸含笑的看著那人,頷首道:“嗯,我信你。”
我信你。
隻因你是沂水,我是祁簾,我們萍水相逢卻相見恨晚,所以我信你,哪怕你背叛了我,我還是信你。
聞言,沂水一雙桃花眼也帶了些由衷的笑意,心裏頭滿滿都是無法言喻的情緒,這人,與自己相交不久,怎麼就能這般輕易的相信自己,就不怕自己隻是隨口一說而已麼?
“你就不怕我害你?”
祁簾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一樣,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指著自己道:“我都成了這副樣子了,你還要害我?是你腦子抽了還是我聽錯了。”
沂水不讚同的看著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好好好,我知道了。”祁簾耷拉著腦袋,“你怎麼跟我爹似的,總是絮絮叨叨個不停。”
沂水挑眉,“怎麼,你嫌我煩?”
祁簾連連擺手,賠笑道:“不敢不敢。”
沂水笑了一下,又坐了下來,右手手放在桌麵上,食指極具節奏的輕扣著,蹙著眉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祁簾微微往前探了下身子,“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怎麼拿到涅生花和赤雲草。”沂水回神,麵色凝重,沒有了方才同祁簾嬉皮笑臉的樣子。
“沒聽過。”祁簾呆了,他根本不通藥理,隻是對人參、靈芝、雪蓮、燕窩之類的補藥略為耳熟,這涅生花和赤雲草又是什麼,壓根聽都沒聽過。
“你沒聽過才是正常的。”沂水睨了他一眼,這可是陰陽門藏書閣裏頭一本古老藥典才有記載,而且全天下隻此一本。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不知是什麼珍稀寶貝。”祁簾追問道。
“涅生花,搗碎花瓣取其汁液,塗在人身上,無論之前那人傷的有多嚴重,也能重新長出骨頭和血肉來,故而叫做涅生花,其意為如鳳凰欲火,涅槃重生。”
沂水說的一點也不誇張,甚至有些含蓄,涅生花還有一樣功效他沒有說,那就是——使已死之人還陽,要是讓世人知道指不定多少人打涅生花的主意,畢竟,這涅生花的效用太過神奇。
“這樣神奇?那赤雲草又用來幹什麼?”果不其然,聽完沂水說的話,祁簾明顯眼前一亮。
“赤雲草,有美容養顏之奇效,可保青春永駐,即使將來垂垂老矣,這張麵皮也依舊年輕得像二十幾歲。”
“嘁——,我還當是什麼寶貝,原來是給女人用的,沒興趣了。”
祁簾不屑的輕哼了一聲。
沂水見狀也不惱,仍是一本正經的說:“你可別瞧不起這赤雲草,涅生花有生白骨之奇效,但是藥效太猛,需要用赤雲草壓製,如果用了涅生花不配著赤雲草一起的話,每到子時沾了涅生花汁的地方便會如烈火燒灼般的疼痛,到時你就真正知道鳳凰欲火涅槃重生之時到底有多痛苦了。”
祁簾:“……”
心虛的低著頭,“是我眼界太小了。”
沂水一副理所當然的回答:“的確。”雖然眼界寬闊也未必聽過涅生花和赤雲草。
“那你要找這兩樣東西做什麼?又沒有受傷,難不成美容養顏?”說罷祁簾一副看怪胎的樣子看著沂水,一個大老爺們居然要學那女子去駐顏,想一想就不禁後背發毛,太……娘了些吧。
“想什麼呢。”沂水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不是為了你這張臉麼?”
嚇——
祁簾白了一張臉。
半響,才訥訥開口道:“你居然要讓我用這種方法……”
“怎麼?有什麼不對嗎,你知道這兩樣東西有多難得麼?全天下隻有三個人知道。”祁簾冷冷道。
我,師兄,師父。
再也沒有別人知道了。
“那我就更不能麻煩你了,聽起來很凶險的樣子,左右不過一張麵皮罷了,何況我這雙腿還是廢的,臉好看些也沒幾個人瞧得起我。”祁簾說的是真心話,除了自己的父親,真的再也沒有誰將自己當做一回事了,就算是平日裏與自己關係甚好的唐毅之,背著他也是喊他小瘸子的。
想到這裏,祁簾的氣勢也弱了幾分,僵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朽木不可雕也。”沂水突然生起氣來,恨鐵不成鋼的看了祁簾一眼,回過頭衝站在一旁的簾珩怒道:“你給我滾回去。”
火硝味越來越重,簾珩好端端站在一旁不曾說過幾句話倒也被公子罵了個狗血淋頭,少年先是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扭過身子就跑了。笑話,不跑等著被公子當靶子使嗎,公子一向看不慣別人消極處事,指不定等下那個姓祁的公子就挨了自家公子一頓揍了,這種情況下,當然是跑的越快越好。
“哎——,好家夥你怎麼倒先走了,欺負我跑不了嗎?”祁簾欲哭無淚的看著簾珩消失的方向,又僵硬的轉過腦袋看著一臉怒容的沂水,“好弟弟,我又說錯什麼話了,你要這般生氣。”
沂水看著祁簾冷冷一笑,“嗬嗬,我怎麼敢說你,論起輩分來你年長我幾歲我倒是要喚你一聲哥哥。”
“哎,別這樣,別這樣。”祁簾一拍大腿,心中苦不堪言。
沂水抿著唇不說話,隻是冷冷看著他,直將祁簾看得背後一陣陣發涼,像是貼了冰塊一樣,寒毛都豎起來了。
祁簾這下才知道自己是真惹了這位小公子生氣了,心中叫苦不迭,閉了閉眼,昧著良心張嘴就開始亂說起來了,“我細細想了下,剛才那話我說錯了,其實我心裏是想要青春永駐,傾國傾城的,我巴不得靠著一張好麵皮出門沾花惹草,身邊整天圍著一群鶯鶯燕燕,我這也算是醉生夢死不負來這世間一回了,想想那時滿京城的公孫貴族哪個不羨慕我,真真是‘快活’極了。”
說到最後,幾乎是將快活兩個子咬牙切齒的說出來的,偏生還要裝作一副歡喜極了的模樣,真真是痛苦極了!
“你這又是中了哪門子的邪,誰不知道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你又怎麼出去招蜂引蝶?都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今日算是見識到一回了,枉我還一心想著找到涅生花和赤雲草,好替你治臉,你倒好,嫌棄我來了,真是白瞎了一番心思。”沂水越說越氣,最後氣急了反道不停冷笑起來,伸出手去一把揭下祁簾臉上的麵具,反問道:“你好好捫心自問一下,現在這副樣子你當真不寒心?!”
祁簾的身子輕顫了一下,右手撫上臉觸到坑坑窪窪的皮膚,眨了眨眼睛,他想,可能是介意的。
這是從娘胎裏帶來的毒,名曰醉紅顏,毒性雖強卻不致命,隻是這臉卻毀了。以前他還小,這毒隻是潛伏在自己體內未曾發作,前幾年無端端患了心疾,倒是將這毒引出來了。
祁簾一輩子也忘不了銅鏡裏麵的那張臉。
原本白皙嫩滑的臉一夕之間皺巴巴的跟個枯朽老人似的,無數駭人的黑斑自額頭開始一直蔓延到下巴,然後腫脹起來又消了下去,結成了一塊塊黑色的死皮。他記得當時自己愣愣的看著鏡子裏的臉,然後瘋了一般砸了身邊所有能砸的東西,最後忍受不住撲倒在地上嘔吐了起來。
這一張臉,自己看了都覺得惡心,更何況別人呢,雖然自己這些年來帶著麵具藏著掖著的,外麵還是開始傳起了風言風語。
本來一直以為這麼多年了,自己已經放下了,可是剛才被沂水直白的揭開了心裏頭血淋淋的疤,他才可笑的發現,原來,他也是會怕的。
“幫我。”祁簾手足無措的看著沂水,嘴唇囁嚅著,最後硬是從喉間磨出兩個沙啞無比的字。
沂水終究還是心軟了。
無論遇到什麼事,他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哪怕是瘸了腿,毀了容……
可是一個人無論怎麼隱藏,隻要心中還懷有一絲不甘,這一雙眼也是騙不了人的。
他的眼裏,分明沉寂著與心態相反的執著。
沂水看著他,低低歎了一聲,“你這又是何苦呢。”
“作繭自縛。”祁簾也不反駁,隻是自嘲道。
“你我相識一場,倒也是不可多得的緣分,隻要我能幫得到的,你盡量說一聲,我定前來助你一臂之力。”
“祁簾能夠識得沂水,真是三生有幸。”
“你這是說哪裏話,既然是朋友,就應該兩肋插刀才是,但是下油鍋這種苦差事我就要退避三舍了。”
“哈哈,你還真是風趣,都願意兩肋插刀了也不願下油鍋走一遭。”
“叨擾已久,我也要走了,你平日裏需好好注意身體才是。”
不知不覺間,日頭逐漸偏西,竹林裏襲來的微風也帶了些微涼意,紅紅黃黃的夕陽將天空都染上了顏色,一兩朵飄浮的軟膩白雲也像是穿上一襲華麗新衫,正漫天招搖。
沂水抬頭望了望天色,向祁簾辭行,“這一去不知道幾個月才回的來,你定當保重。”
“你這一走,我又少了個能夠交心的人,唉,罷了罷了,你去吧,外頭人心險惡,你才是要多多注意那個。”祁簾歎了一聲,心裏頭莫名不是滋味。
沂水與自己相識不久,但自從交好以來便日日往他這裏走,不知不覺間已經習慣了有他陪伴的日子。閑暇之時下幾盤棋,或是把酒言歡,醉的迷迷糊糊的聽他口中講述的那些江山美景。
江南的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西北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自己心裏還真是羨慕的緊,可以無牽無掛的遊曆大江南北,這人生得意如此,豈不是快哉。
“我盡量早些回來,你也別整日悶在這院子裏,多出去走動走動,也不怕悶出病來。”沂水痛心疾首的看著他搖搖頭,雙手抱拳,“告辭。”
祁簾笑眯眯的作了一揖,“慢走。”
“少爺。”沂水剛走,竹林外就走來一人,低垂著眉眼,麵相生的極其普通老實,手中推著木製輪椅,輪椅軋在青石板平鋪的小道上,骨碌碌的往小屋方向滾去。
“再過一會天就黑了,夜裏寒氣重,您這雙腿可受不了,少爺隨奴才回景園歇息吧。”
景園,是祁簾住的小院。
“嗯。”祁簾看著沂水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直到長瑞推著輪椅走了進來,這才回過神來,拿起麵具帶在臉上,任由長瑞將他從椅子上扶起來再坐回輪椅上。
長瑞推著輪椅打算走人的時候,忽然看見祁簾抬手一揮,道:“長瑞,先幫我將散在地上的棋子收拾好了罷,我自己推著回去。”
“是。”長瑞垂眼看了一下安安靜靜躺在地上的棋子,蹲下身子,伸手拂開層層疊疊的枯葉,仔細撿拾起來。